□王明宇
　　淘旧书，源自于最初的贫穷，继而成为习惯，渐成癖好。不独是因其便宜实惠，更多是因为旧书里的烟火。宋明版本不敢奢望，便是民国版，也须咬牙——究竟离生活太远，我的购买和阅读，多自普通人家流出，书里常是凡世烟火。
　　第一次买的，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旧书，乃是一个美丽的笔记本，每一张纸上都是一面写有典故，许多引自《世说新语》《史记》等典籍，另一面则是花笺。上面都已写满，笔迹灵秀。第一页抄的是席慕蓉的诗歌《一棵开花的树》，配合着美丽的花笺，笔迹已经泛黄，这便是岁月的印记。透过娟秀的书写，可以想像当时她的欢喜、娇羞，也许当时窗外花开，阳光温暖，也许大雪纷飞，脸颊飞红。不知她今日是否幸福，不知下一个笔记本上，她的书写是否渐入沧桑，书写的内容是否还是宜嗔宜喜。记得最后一页，她写下了胡兰成的那句“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愿她在书外，红尘遂意。
　　有时候，旧书里会夹着一片美丽的玻璃纸，或是蝴蝶、枫叶，有时候会有一张稚拙的插图，都让我开颜，只希望当初的主人，如今依然童心满满。
　　喜欢读眉批，常有神来之笔、妙想奇思。那本旧《汉书》，当初应是位脱略潇洒的人士先读过，在张良伏击秦始皇不中处，他纵横驰骋地写道：“苏子美读到此处，大呼‘惜乎击之不中！’，乃浮一大白，我为他浮一大白而浮一大白。”字迹风神俊逸，倜傥不群。这本书的第二任读者应该是个老先生，在这个钢笔眉批上，是毛笔小楷：“子美骗老丈人酒喝，你凑何热闹耶？ ”读来粲然，不禁手痒，也题写一句“何日与二君相聚，叫上子美，喝酒品诗如何？ ”如果有一天，这本书再流落到外，不知下一任主人，他看到此处，会添上什么样的批语呢？
　　一段感悟，一个夹注，一条波浪线，甚至一滴泪痕，都是曾经活生生的烟火，快乐或悲伤，都发自可感可触的心灵。如今，他们或长大，或变老，或故去，留在生活里的痕迹，或许早已消磨，回忆的触角亦有不及。阅读旧书，就如行走乡间小路，脚印依稀，虽非同时，却是缘分，是朋友，共同经历一段心路历程。何况，还有他遗留的蛛丝马迹，在寂夜的更漏里，在时间的旷野里，遥遥相伴。若是看到心有戚戚的眉批，真想举杯，只不知他在何处。怅然处，或有题写，遗下烟火，留给后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