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郭庆萍绘

　　对于无身份证明、无家属陪护、无治疗资金的 “三无病人”，医院不收治吧，会面临社会的道德谴责；积极救治吧，产生的巨额医疗费用又会让医院背负沉重负担——
　　当救护车将昏倒在路边的李大爷送到市区某公立医院时，已是晚上10点多。急诊科医生又一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虽抢救成功，但脑溢血还是造成了李大爷的偏瘫。
　　两个月后，在医护人员精心治疗与调养下，李大爷病情得到根本好转，完全可以出院了。但他在德州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老家甘肃虽有个女儿，却始终对他不闻不问。为给他治病，医院已经花去近万元，面对着厚厚一沓费用清单，该院医务科刘科长犯了难。 “要不，你们把我扔在路边，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老人强忍着眼泪说。听到老人辛酸的话语，所有人的心都碎了。无奈之下，刘科长拿着李大爷的费用单让院长签了字，他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拿着“三无病人”的单子让院长签字了……
　　流浪汉、精神病人、车祸重伤者、弃婴……救护车一次次将类似于李大爷这样的“三无病人”送至医院进行救治。为履行救死扶伤的天职，医院向他们伸出援手，但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昂贵的医药费谁来承担？病人的日常护理谁来负责？在巨大的利益损失面前，医院道义能够坚持多久？

“三无病人”成医院欠费“主力军”

　　“三无病人”的欠费问题由来已久，他们是让很多医院头疼的一个群体。 “一家规模普通的医院平均每月都要收治2到3个 ‘三无病人’，每个人的医疗费大概在3000元左右，严重的要上万。一年下来，医院要为‘三无病人’花去几十万元，要是大医院，就更不得了了。 ”德城区一家医院负责人表示，尽管医院每年年初都会做出呆账预算，但每年因“三无病人”形成的费用远远超过预算金额，这让公立医院背负了沉重的债务包袱。而医院一向对急危重患者坚持先抢救、后交费的原则，这样不仅为抢救病人赢得了时间，也挽救了不少人的生命。但是，医院要发展，要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经济是不可或缺的支柱。所以，收治“三无病人”给医院带来极大压力。 “要知道医院不仅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同时也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经营实体，我们能做到最大限度地抢救病人，却不能将病人所占用的资源成本回收，这让我们很为难。 ”刘科长在谈及“三无病人”时感慨良多， “其实许多‘三无病人’最后能找到家属，但家属一听说医疗费用那么高，就又重新把病人甩给医院，不再去管病人死活。 ”
　　5年前，有位来自东北的姑娘玲玲 （化名），因感情不顺从四楼跳下。被附近居民发现后送往医院抢救。经初步诊断，玲玲腰椎严重骨折，需要立即进行手术，医院尽全力抢救玲玲，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因其伤势严重，腰部以下全部瘫痪，这对年轻的玲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自手术清醒后便开始自我封闭，始终不肯开口讲话。经过医务人员的耐心劝慰，玲玲逐渐接受了瘫痪的事实，她向医务人员透露，自己在河北某县有亲戚，希望医院能将她送去。医院立即按照地址将她送去河北，本以为玲玲可以得到亲人的照顾了，令人意外的是，医院工作人员从河北回来的第二天，玲玲又被人重新送回医院大厅。无奈之下，玲玲又托医院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希望姐姐能接她回家。姐姐来了之后，医院告诉她需要支付玲玲的治疗费用后才能将病人接走。姐姐口头上答应了回去筹钱，但在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院方也始终无法再与其取得联系。生活无法自理的玲玲只能继续住在医院里，然而医院的护理工作再完善也始终比不上亲人的关怀与细心的照顾。在被家人的无情抛弃及病情再次恶化的双重折磨下，玲玲的求生意志逐渐减弱，最终不治而亡，而医院因救治玲玲花去的近十万元费用也石沉大海……
　　据了解，在我市像玲玲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当患者无法支付相应医疗费用时，医院不仅不能停止治疗，还必须“负责到底”，这就使得院方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一方面要背负道义的责任，另一方面又要垫支巨额的治疗费用。庞大的资金问题像一个“无底洞”，不断挑战着医院的底线。 “更有甚者，一些患者在病好了以后趁医护人员不注意就甩手走人。 ”说到这，刘科长显得有些激动：有一位病人，因打架斗殴被送入医院，医务人员全力进行救治，将患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患者家属却躲了起来。患者痊愈后，其家人还是不肯前来认领，患者无人陪护，无钱付医药费。在一个夜晚，趁着无人注意竟悄然离去。 “医院不是一个慈善机构，拖欠费用以后，还要给他垫付医药费，这对医院是不公平的。 ”

做了好事不留名，并不都是学雷锋

　　对于“三无病人”的救治，许多医院表现的很低调，大多数不愿意讲，更不愿意进行大张旗鼓地宣传，甚至有的医院求助媒体帮助病人寻亲时，也不希望透露医院名称。 “说实话，医院为他们免费治疗是在做好事，之所以不敢对外宣传，是怕会有更多的‘三无病人’送过来，医院实在负担不起。 ”某院急诊科孙护士长告诉记者，严格来说有不少病人并不属于“三无病人”，“有些病人是出车祸之后送来的，当时伤者处于昏迷状态，无法提供自己的身份证明，而来自警方的身份确定又要很长时间，我们就只能先按‘三无病人’收治。 ”孙护士长介绍，在这期间，病人的养护费用每天基本开支大概是100元，其中床位费、护工费、伙食费以及基本的医药费都是医院为其垫付，“有些重症病人生活无法自理，大小便失禁，我们的护士不仅要照顾其生活，还要掏钱给他们买换洗的衣物。 ”
　　孙护士长向记者透露，几年前，一位个体经营户患了格林巴利综合症，入院时颈椎以下全部瘫痪。考虑到患者比较年轻，且格林巴利综合症在治愈后与正常人无异，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医疗价值较大，医院不仅免去了患者的医药费、床位费等多项费用，还发动全体员工为其捐款，同时联系红十字会及民政局等部门对患者进行帮助。几天后，这名患者痊愈出院。有媒体得知此事后，进行了详细的宣传。但不久后，一位同样患有格林巴利综合症的“三无病人”被送往医院，极高的治疗费用让医院“犯了难”。患者明显是被家人“抛弃”的，若救治，医院将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且院方不可能再一次发动职工为其捐款；若不救治，医院将会背负道义上的谴责。无奈之下，医院只得一边联系家人，一边对其进行基本救治。最终，医院还是无法维持病人的生命，这位病人不久后便离世而去。
　　“媒体所起到的作用往往是把双刃剑，虽宣传了医院，但也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 ”刘科长说，几年前，医院因收治一名弃婴被报道后，第二天早晨，医护人员便在医院大厅的连椅上发现了4名弃婴。 “我们不排除他们确实困难，但有些却是故意推给医院的，医院毕竟不是收容所，不可能所有的‘三无病人’到了我们这儿都能得到面面俱到的照顾。长此以往，医院实在无法承担这样的开支。”

谁应该为“三无病人”买单

　　“严格来说，专门针对‘三无病人’的救助措施，国家及有关部门并没有下发具体的政策性文件。 ”刘科长说，但事实上，对于像“三无病人”这样的特困病人、弱势群体，社会各界都给予了高度关注。刘科长拿出许多文件给记者，甚至有些档案盒上已经蒙上了淡淡的灰尘。
　　2006年9月，山东省卫生厅、民政厅、劳动保障厅、财政厅出台《关于做好特困病人医疗救治工作的意见》，同时，山东省扶贫办、卫生厅和省慈善总会等多家部门联手，在全省公立医院范围内筛选确立了151家“医疗救助定点医院”，定点医院达到了每县（市、区）一所，省有关部门每年组织和下拨5000万元资金，对定点医疗机构给予适当补偿。这让各地饱受医疗欠费之苦的城乡医院的院长们喜出望外。
　　但时至今日，很多医院依然没有得到这部分资金补助。 “虽说有制度规定，医院有好多途径可以要回钱，但现实中执行起来都很难。所以，除非国家设置定项补偿，否则这些债务都会变成呆账。 ”刘科长说。其实，医院难以拿到应得的那部分补偿，这个问题涉及众多原因，“因为‘三无病人’涉及卫生、民政、公安、财政等方面，多个部门、多项制度在衔接上都存在问题，这不是医院甚至是卫生部门所能左右得了的。 ”刘科长告诉记者，医院要想拿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补偿，以及解决“三无病人”救治后的安置等诸多问题必须由多个部门紧密配合才能实现。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实行的这些救助政策仅限于力求解决好城乡特困病人的基本医疗问题。然而，在造成医疗欠费的“三无病人”中，政策救助范围内的特困人群只是冰山一角，交通事故和突发事件的病人才是大头，无疑这属于公共卫生服务的范畴。在目前的政府卫生投入机制之下，包括公共卫生服务等任务专项补助政策等在内的公立医院良性补偿机制尚未形成，使医院对“先救人、后收费”的政策的执行处于尴尬境地。因此，“三无病人”的医疗欠费问题远非一蹴而就的事情。
　　□见习记者 张学超 石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