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踩着滚烫的日头来，连风都变得黏稠。我坐在老榆树下的凉席上，听蝉鸣从树梢跌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忽然想起“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的诗句，古人写透了暑热里的无奈，可我总觉得，小暑的热烈里藏着独一份的生机。
　　菜园子成了暑热里最鲜活的战场。豇豆藤蔓缠着竹竿疯长，在半空织出一张翠绿的网，豆角垂挂如翡翠帘子。辣椒红得刺眼，仿佛吸收了整个夏天的热烈，表皮油亮得能映出人影。最有趣的是南瓜叶，巴掌大的叶片被晒得卷边，却仍倔强地舒展着，像一把把残破的蒲扇，为底下的小瓜遮挡毒日头。我伸手触碰叶片，细密的绒毛扎得指尖发痒，惊起一只七星瓢虫，它扑棱着红黑相间的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更高处的丝瓜架，在暑气蒸腾的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午后的时光适合发呆。泡一壶粗茶，看茶叶在玻璃杯中沉沉浮浮。偶尔有云飘过，在地上投下影子，老屋、晒场、吃草的牛，都跟着忽明忽暗。这让我想起黄庭坚写的“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可惜我这里没有十里荷塘，只有门前的小池塘，几株荷花稀稀落落地开着，粉白的花瓣沾着水珠，倒像是暑热里偷来的清凉。
　　“小暑过，一日热三分”，这话不假，此刻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暑气烤得发蔫，从嗓子眼里慢慢挤出来。老屋檐角垂下的蛛丝被热气蒸得发颤，粘不住乱飞的蠓虫。这些小东西总爱往人脖子里钻，痒得人直跺脚，却又抓不住。倒是墙脚的蚂蚁们忙得热火朝天，排着队搬运晒裂的瓜子仁，队伍蜿蜒如一条移动的黑线。
　　暮色渐浓，暑气却像个耍赖的孩子，迟迟不肯离场。天上的星星被热气熏得模糊，只有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草丛间晃来晃去。隔壁张老汉摇着破蒲扇路过，嘴里念叨“小暑南风十八朝，晒得南山竹也焦”，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消散在浓稠的夜色里。我望着自家菜园，白天蔫头耷脑的菜叶，此刻竟在月光下舒展起来。
　　原来暑气从不只是煎熬，它把日子烤得滚烫，却也让万物尽情生长；它用炙热填满每一寸光阴，却在晨昏交替时，偷偷藏起温柔的诗意。小暑的光阴，大抵就是这样被晒透又被浸润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