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榆树梢头缀满了翡翠色的圆片。那是榆钱，北方原野最早的春信之一。晨雾未散时望去，一树榆钱仿佛悬在空中的青玉盘，雨珠顺着叶脉滚落，叮咚声里能听见整个春天的心跳。
　　榆钱的形状总让我想起旧时铜钱，只是这铜钱是活的，会呼吸的。新生的榆钱大约铜钱大小，薄如蝉翼的碧玉片，边缘微微内卷，像是被春风熨烫过的裙裾。叶面有极细的纹路，要凑近鼻尖才能看清那些秘密。老榆树的枝丫虬曲如篆，新绿却似水墨泼洒，枝头沉甸甸的绿云随时要滴下青汁来。记得幼时随母亲去采榆钱，要踩着春泥里新翻的土腥气，竹竿顶端绑着弯月似的镰刀，轻轻一勾，漫天便下起翡翠雨。
　　最妙是清晨采下的榆钱，露水还在叶面上打转。指尖捻起一片对着朝阳，能看见淡青的经络里流淌着金线。这时候的榆钱最是清甜，凑近嗅闻，有股新雪裹着蜜糖的清冽甜香。母亲说榆钱要带露采，沾了太多日头就老了，嚼起来会泛苦。我们总把竹篮装满便停手，榆钱在篮底叠成层层绿云，缝隙里漏下的光斑像散落的银币。
　　母亲做榆钱饭时，厨房里总飘着草木苏醒的气息。她将榆钱浸在井水中，青碧的圆片便在水面跳起环舞。洗净控干后拌上玉米面，金黄的粉末裹着翡翠，像是把整个春天的颜色都揉进了陶盆。灶膛里松枝噼啪作响，蒸笼腾起白雾时，榆钱特有的清香便愈发醇厚。待蒸汽凝成水珠沿着笼屉滑落，掀开盖子刹那，满屋都是湿润的绿意。这时候的榆钱饭松软如云，玉米的甜糯与榆钱的清苦在舌尖缠绵，竟比得上江南的艾草青团。
　　如今站在异乡的阳台上，看楼下榆树又抽新芽，总会想起老屋后那株歪脖子榆树。
　　前日收到老家寄来的包裹，保鲜盒里榆钱依旧青翠。蒸饭时水汽氤氲，恍惚看见母亲站在老榆树下，竹篮里盛着的何止是榆钱，分明是揉碎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