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风
　　村口的刘大爷是个瘦小的驼背。他每次说话都在微笑。我想，即使他睡着了，应该也是一副微笑的面孔。
　　刘大爷爱种树，屋子旁边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我非常喜爱那紫红色的苦楝花，远远看去，有着摄人魂魄的迷乱，仿佛将村子里的一切遮挡在村口。苦楝树的旁边是一棵野桑树。他厨房的门口是一棵梨树，看起来苍老，但仍在用力生长，像瘦金体的字。梨花开放的时候，素得如同锦缎，花落之后长出褐色的梨子，等到梨子长得有鸡蛋大，我就会去偷偷地摘下来，放到嘴里才发现根本无法咬动。好不容易掰下一块果肉，吃在嘴里特别硬，像砂砾般粗糙。
　　于是我就期盼着，过些天也许口感会好一点。三五天之后再去摘一个，还是咬不动，过一些天再去摘，仍然无法下口。我生气了，使劲摇晃梨树，致使梨子不停地落下来，我抱着头躲避，梨子砸在我的背上和地上。满地的梨子在滚动，像螃蟹似的奔走。我找来一个脸盆装满，狠狠地将它们倒进河里，清脆的落水声，溅起的水花透着一股鱼腥味，它们在水里沉下去又浮上来，排着扭曲的队伍漂向远处。
　　此后，我仍然隔三岔五去摘梨，终于有一次被他抓到了，他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说要告诉我的妈妈。然而他最终没有向我妈告状。
　　中秋节到了，除了买月饼，家家户户都做了芝麻糖饼。我坐在门口吃着糖饼看月亮，听秋虫鸣叫。月光下的整个世界都像沉浸在泡好的藕粉里，慢慢冷却，凝固。
　　他端着一盆梨送到我身边，他说，这种梨要到中秋节才好吃。然后他就走开了。我拿起一个咬一口，皮薄了很多，果肉清脆而甘甜，用舌尖轻轻感受着果肉里的颗粒。
　　刘大爷一直过着单身汉的生活，几十年。有一年过年，我回家，没有看到他。父亲说刘大爷生病了。我走到他的窗前，朝屋子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那棵梨树还在，每年都在结果。只是它更老了，果实也越来越少，看起来让人有些不忍。我不再去触碰它，偶尔看到一些小孩仍会来偷偷地摘一个，像曾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