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岁的母亲，与人闲聊，常常感叹：“唉，这一辈子净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正事没干一点。”言之，好像有不尽的无奈和悲凉。
　　听着母亲的这些话，我陷入深思。
　　母亲这一代人，完整地经过了“大集体”时代（包括动乱的十年“文革”），她们把自己最美好的生命岁月，都献给了那个时代。
　　在那个时代里，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色口号下，她们和男劳力一样付出着艰辛和劳苦。她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每天，都是随着队长的哨音出工、收工。收工回到家，男人们可以泡上一壶劣质茶，斜靠着身子啜饮，解乏。而母亲们却还要照看孩子，还要为全家人做饭，做完饭后，还要伺候全家人吃饭，还要“伺候”那些家畜——喂鸡、喂猪……
　　在我小的时候，有好几次，看到母亲一边喂猪，一边身子斜靠在门框上，眼睛痴痴地望着前方，陷入沉思。有时，猪已吃完食，在院子里游逛，可母亲还在呆呆地望着。后来我想，那时的母亲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她才那样长时间地依着，慢慢地把自己放入一种安静的情绪之中，享受那片刻的宁静。
　　白天其它的时侯，或者风雨天，或者夜晚，当其他人都在休息的时候，母亲还要做一些零碎家务。比如，没有猪草了，母亲就赶紧跨上竹筐，到田野中去打猪草；没有米面下锅了，母亲就赶紧拿上粮食，到石碾上去磨米、磨面。晚间，母亲就为儿女缝补旧衣，赶制新衣。那些点燃煤油灯的夜晚，熏黑了母亲的脸面，漂白了母亲的鬓发……拾拾掇掇，从不歇息，这就是母亲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这一切，确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可是，正是母亲的这些日常的琐碎，维持了这个家庭，养大了一大帮儿女。
　　儿女们长大了，“大集体”结束了，母亲也已人老头白，步履蹒跚。该是享一点清福的时候了，可是不行，母亲还是倔强地 “琐碎”着她的人生——她还要为儿女们守户、理家，抚养儿女们的儿女。
　　我的儿子出生后，一直长到6岁上幼儿园，都是母亲照管的。儿子不会走的时候，她要抱着、背着；儿子会走了，她又要追着、撵着。孩子吃喝拉撒睡，全仗母亲操持。稍有空闲，还要为我们做饭，每次下班回家，我们总能吃到热乎乎、香喷喷的饭食。看到她那操劳的样子，我们会说：“娘，你歇歇，这样太累了！”母亲总会说：“累什么？我愿意。为我的孙子、为我的儿子干活，我高兴。我还能干什么大事呢？”
　　终于，母亲的儿子的儿子也长大了。于是，母亲便回到了农村老家。她说：“别老跟着你们，拖累你们工作。”任你一再阻拦，也拦不住母亲的倔强。于是，居住在农村的母亲，便“翘望”成了村口的一棵树。好多次，望着站在村口的母亲，望着风中母亲纷乱的白发，我都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不敢想像，假如有一天，当我望不到母亲的眺望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闲暇静坐的时候，我常常陷入沉思，想着母亲，想着她那琐碎的人生。没有母亲的琐碎，怎会有我们的完整？没有母亲的琐碎，怎会有我们的成功？其实，母亲的琐碎，就是一种无私，就是一种默默无闻的奉献！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母亲的琐碎的人生，才圆了千千万万个儿女的美梦，才铺就了我们这个社会大厦的基石……
　　对于母亲，我们心存无限的感恩！“三八”妇女节来临之际，谨以此文，送给天下的母亲们。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