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秋天，我父亲才16岁，就跟着他的表哥吕士亮第一次出远门，到了黑龙江的黑河。
　　表大爷吕士亮是在一个秋收后的黄昏到达我家的，奶奶正在烙着煎饼。因为兵荒马乱的，奶奶不愿意让我父亲到外面去。临走，她给父亲煮了几个鸡蛋带着路上吃。
　　他们一行百余人，先是在邹县东关桥头间的一个大旅馆里住了一宿，后又来到邹县火车站，坐上了北上的闷罐车，上车之后，就发现有人在火车上蒸馒头给他们吃。他们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才到达黑河。
　　父亲第一次见到了用烧木柴作为动力的汽车，那汽车一进泥窝就开不动，他们就在后面推。到黑河的任务是挑河，由日本人监工。他们有的挖渠，将黑河的水往南引；有的挑土篮子，往新渠的两岸挑。住在阴暗的帐篷里，表大爷吕士亮是二柜之一，负责召集民工干活，父亲当时很小，跟着我表大爷后面什么也不干，跑前跑后的。
　　当一场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时候，父亲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窝棚里，表大爷给拿来棉衣棉裤棉鞋御寒。临近春节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人群中有人得了一种病——伤寒。人得了这种病，便被送进日本人的医院，再也回不来了。有时候一天送一个，有时候，一天送两个，都不见回来。
　　这天，父亲也感觉传染了这种病，发着高烧，肚皮上起了红疙瘩。父亲躺在帐篷里，望着冬夜明晃晃的月亮，心想再也回不到山东老家了，吓得流下了眼泪，浑身直打颤——他害怕被送到日本人的医院里。
　　表大爷吕士亮从附近的村子里找来乡医，给父亲针灸。过年后，天暖和的时候，他的病才渐渐好转。
　　让父亲记忆最深的是夏季，他们从黑河的支流里摸鱼。黑河的水乍一看是黑的，用瓢舀上来却是清的，膝盖深的地方满是鱼，鲈鱼、鳊鱼、10多斤的鲤鱼都有，有时用扁担都能砸到鱼。
　　当年夏天，他们又转移到了松花江畔的佳木斯市，也是去挑河。
　　当他们一行人在秋天回来的时候，只剩下50多人，那些人被埋在黑河附近的黑土地里了。
　　回到老家，表大爷给了我父亲一百元日本钱，茄子色的，相当于当下的人民币一千元。奶奶当时还骂表大爷，嫌给的少。父亲用这个钱，买下了五亩好地和梨园。
　　那年冬天，表大爷吕士亮在杏树底下被人开枪打死。因为他和保长的媳妇相好，保长怀恨在心，设套让伪军把他活活打死了。
□李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