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屋刚刚通上了电，夜晚显得格外亮堂。父亲坐在炕沿上，抽着自家种的旱烟，双脚泡在热水里，我蹲在地上为他洗脚剪指甲。他很高兴,笑着对我说：儿子，你来了，我的病就好了……这是我昨夜的梦境，是几年来做的最美的梦。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父亲节快到了，白天想起了父亲，晚上就和父亲相见在梦里。清晨醒来，我两眼热泪洒在胸前，还沉浸在和父亲梦中相见的情景里，那种幸福劲难以用言语表达。“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杜甫）回想昨天迷离的梦境，更增添了我对父亲的怀念。父亲离开我们30多年了，每到年节或家庭有大的变化，便想到了父亲。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那方土地。他一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但他一生的经历和修为，对子女的成长和良好家风的形成，有着重大影响。这些年来，多少次做梦都梦到和父亲相处的那些或幸福、或快乐、或忧伤的日子里所发生的故事。
　　顽强的父亲。父亲经常给我们讲他儿时的遭遇。那年他11岁，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年幼的他跟着哥嫂度日，父母双亡，境况凄惨。于是他和几个小伙伴徒步250多公里到了天津一家纺织厂打工。工头对这些童工非常苛刻，经常加班，不让吃饱不说，还经常打骂他们，有时被打得遍体鳞伤。父亲和大家一起找工头说理，工头不但不认错，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和几个小工友，借上茅房的机会，挖洞逃了出来，想直奔火车站扒车回家，结果被在火车站执勤的日本宪兵逮了个正着，打了几个耳光后，又用枪托子揍了一顿，然后被扔在了野外，经过10多天的艰难跋涉，跑回了老家。后来又到了离家百里以外的地方轧棉花、当学徒，直到成家。他说离家出走天津，是他人生一辈子忘不掉的记忆，虽未成功，但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增长了见识，锻炼了胆量和独立生活的能力。
　　勤劳的父亲。父亲自幼为农，每年365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除非病倒在床，从未见他闲着。春天耕耙播种，夏天锄草治虫，秋天收割打轧，冬天铡草备料，不管在田间，还是在场园，总能看到他劳动的身影。额头深深的皱纹，手上厚厚的老茧和佝偻的身躯，就是他长年累月辛勤劳动的见证。从生产队记工账簿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是全队社员中出勤最多的人，挣工分最多的人，也是分粮分钱最多的人。因此，人们都尊敬地称他为“劳模”。他说：咱老百姓，要想吃上饭，穿上衣，住上房，日子过得好一点，就得不怕干活，不怕受累，不怕吃亏，靠劳动糊口养家。
　　无私的父亲。父亲一生没进过学堂，自学认识了一些家常字，干了近半辈子的贫民代表和仓库保管员，这在当时是个人人羡慕的“肥差”。仓库的钥匙常年就在他的手里，几万斤粮食和棉花都放在里面，不经他同意，这些都不能出库，虽然责任重大，但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家同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灾荒年，没有粮食，没有饭吃，就到地里挖野菜、扒树皮充饥，挣扎在死亡边缘。那时我7岁，满身浮肿，坐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于是母亲就带着我和姐姐到外村逃荒要饭活命。有人责备父亲说：你真笨，孩子饿成这样，别人没法，你还没法吗，每天用衣兜往家带点粮食，也够一家人活命啊！父亲听了，生气地说：仓库的粮食是大家的，是集体的，我个人绝不能私动一粒。后来父亲教导我说，将来你长大了，不管干啥，都得公私分明，不能沾公家的光。
　　严厉的父亲。父亲一生身为平民，人们却亲切地称他为“老党员”。他不但严格要求自己，对子女也是如此。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和父亲一起到池塘挑水积肥，那年我刚刚12岁，挑着担子不小心跌倒了，将水桶掉进了两米多深的水塘里。对此，父亲非常着急，说不管在哪里干活，都要认真，不能分心，像你这样东看西瞧，心不在焉，今后怎么能成事、谋生。我不服气，顶撞了父亲，一气之下父亲一扁担把我打下了水，硬逼我把水桶捞了上来。冰水湿透了我的全身，冻得直打哆嗦，父亲见状脱下自己的衣服，穿在了我的身上，心疼地说：孩子，今后一定得记住，不管干什么都要认真，不能马虎。这件事，我并未记恨父亲，知道他用心良苦，我永远忘不了父亲的教诲：干事一定要认真。
　　坚强的父亲。父亲辛劳一生，积劳成疾，晚年得了不治之症。患病期间仍坚持出工，生产队让他干点力所能及的轻活，他却拒绝被照顾。后来病情一天天加重，活动受限，他又请生产队给他安排了看场守仓的活，这样又坚持了1年多。医生要他休息，他执意不肯，直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住进医院。由于病情严重，接连做了两次大的手术，麻药失效后巨痛发作，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脸上滚下来，他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配合治疗。医生说，这是他见过的意志力最坚强的患者。出院后，身体稍稍有了恢复，他仍坚持每天早起拾柴、积肥、挑水。他说咱是庄户人家，劳动是咱的本分，不干活不行，只要能动就得干。
　　父亲一生劳作，身后留下了5间土坯房和1辆木制推车。虽未留下什么值钱的遗产，但他勤劳、坚强、无私、认真的优秀品质，犹如无价之宝，使后辈受益终生。父亲已永远离开了我们，留下的只有我们对他的思念和永远的回忆。即便是丹青高手，也难以勾勒出父亲那坚挺的脊梁；即便是文学泰斗，也难以刻画尽父亲那不屈的精神；即便是海纳百川，也难以包罗尽父亲对儿女的关爱。父亲的恩德比天高，比地厚，我们永生不忘。
　　父亲，真的好想您，如有来世，我还愿做您的儿子，一定让您不再受苦受累，过上幸福生活，能够为您捶捶背、洗洗脚，就是当儿的福分！
□张清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