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那一年秋天，我真正认识了父亲。
　　我考上了师范学校，父亲很高兴，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不识字的他将那张鲜红的纸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双眉乐成了并列的“一”字。
　　去学校的前一夜，我睡得很早，母亲为我张罗行李，父亲在她旁边抽着旱烟。他们小声地说着话，但我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是隐约有“红薯”之类的话语地传入耳际……
　　第二天一早，父亲将我从梦中喊醒：“娃呀，快起来，今天要去报名呢！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匆匆地洗了把脸，就跟着父亲出了门。父亲走在前面，他挑着一担红薯，看扁担弯成的角度，得有百斤以上。虽然肩上负着重量，但父亲的脚步均匀而轻快，我只背个书包，好几次都被他甩开了百米以上。
　　约莫半个小时的行程，我和父亲走到了县城，这时天才刚刚放亮。父亲喊过我：“娃啊，学校就在前面，你先自个儿去报名吧，等我把这担红薯卖了，就去找你！ ”说完，他从里面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是几张十元的纸币。父亲将钱塞到我手里：“这是学费，小心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当我从父亲的手里接过钱时，我分明看见，父亲额头的一滴汗珠，“啪嗒”一声滴落在上面，我的心有些隐隐的痛……
　　我到学校报了名，铺好了床铺，等着父亲来。但吃过午饭，还不见父亲的身影。同学们都去操场打球去了，我怕父亲找不到我，不敢离开，就躺在宿舍里看新发的课本。
　　太阳快要落山时，父亲来了，满头大汗。见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红薯卖不上价，转了好几个地方才卖完。 ”我从床上翻身起来：“你吃午饭了吗？”“吃了！”父亲怕我不相信，孩子般的拍了拍肚皮，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
　　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是从贴身的衣兜里掏了一阵子，然后塞给我一把皱巴巴的零钱：“这是卖红薯的钱，放在身边留着花，现在不比以前，离家远了，有个急需什么的，好派上用场！ ”我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父亲：“你回去时买点吃的吧！ ”父亲很坚决地推了回来：“我已经吃过了，没干什么体力活儿，哪那么容易饿呢？ ”说完，他怕我再塞给他，就挑起箩筐，飞快地走了。
　　国庆放假回来，无意中和母亲聊天时，她说起父亲那天卖红薯的事儿，我才知道，父亲为了卖个好价钱，挑着百来斤的一担红薯，在县城转了一上午。最后，一家饭店要了父亲的红薯，但没给上价钱，父亲怕我的生活费不够，没舍得吃午饭，哪怕是五分钱一根的油条，他也没买。末了，母亲说，“你爹就是这样一个人，跟红薯一个脾性，平时看着硬得很，其实心里软着呢！ ”我的眼泪潸然而下。 “娘，爹在哪里？ ”我急切地问母亲，因为我有千言万语要对父亲说。 “去后山的地里刨红薯了！ ”母亲回答我。
　　我冲出屋子，一口气跑到了屋后的荒地里，父亲正在那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父亲直起腰，手里正握着一根红薯。我走上前去，生平第一次拥抱了父亲和他手中的那根红薯……
□郝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