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是特别的，它不像初春那样怯生生的，也不似盛夏那般毒辣辣。它从蓝得发脆的天空里泼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暖而不烫。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过院角的枣树。那棵老枣树有些年头了，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上的青筋。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那些光斑就跳起舞来。母亲常说这棵树比我年长，我出生那年它已经能结甜枣了。
　　隔壁王婶正在晒被子，她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搭棉被的样子，活像只胖鹌鹑。“这天儿正好晒被，”她扭头看见我，眼睛眯成两道缝，“夜里盖着有太阳味儿。”我帮她抻平被角，摸到棉布上阳光的温度，确实比炉火烘出来的暖和些。
　　村口的麦田开始泛黄了，远看像块巨大的绸缎，近看才能发现麦穗还带着青。李老汉蹲在田埂上抽烟，烟锅子一明一灭。“再晒个把月，就该开镰了。”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那些皱纹里积着去年秋天的麦灰。
　　傍晚的阳光变得温柔了，它从西边的山梁上漫过来，给土墙抹上一层蜂蜜色。我坐在门槛上择菜，看夕阳把云彩染成橘红。母亲在灶间熬粥，米香混着柴火气飘出来。父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影子拖得老长，锄尖上还粘着新鲜的泥。
　　晚饭我们摆在院子里吃，榆木小桌被晒了一天，摸起来热乎乎的。一碟腌香椿，半碗炸酱，配上刚出锅的烙饼。父亲倒了一盅酒，酒液在夕阳里泛着琥珀光。他说起地里的庄稼，说今年的麦穗比往年沉。有飞蛾绕着电灯打转，投下的影子在饭菜上晃来晃去。
　　月亮升起来时，阳光还没完全退场。东边是清冷的月辉，西边还留着最后一抹霞光。二叔家的牛在圈里哞哞叫，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夜草香。我躺在凉席上，透过纱窗看星星一颗颗亮起来。日头晒过的被褥果然有特殊的味道，像是把阳光收进了棉絮里。
　　五月的阳光是有重量的，它沉甸甸地压在麦穗上，让它们一天天弯腰；它暖烘烘地裹着新孵的小鸡，让它们绒毛蓬松；它明晃晃地照在老人脸上，让他们眼角的皱纹里蓄满笑意。这样的阳光晒过几天，连石头都会记得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