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暑气便一日重似一日地漫上来了，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母亲为我做的绿豆汤。
　　绿豆是早先就备下的。母亲从橱柜深处摸出一个布口袋，解开系绳，绿豆便滚出来，青绿青绿的，像是刚从地里摘回来似的。她用手拨弄几下，拣出几颗颜色发暗的，丢在一边。这动作极是娴熟，手指头在豆粒间游走，如同抚琴。
　　挑好的绿豆倒进白瓷盆里，清水一冲，便浮起一层细碎的豆皮。水是浑的，泛着淡绿色。母亲将水滗去，又冲，又滗，如是者三。水渐渐清了，豆子越发青翠可爱。
　　冲洗完后的豆子会放在盆里浸泡一两个小时，待豆子吸足了水，胀大了些，表皮微微皱起。母亲将豆子连水倒进砂锅里，又添了些清水，恰好没过豆子两指。灶上的火已经生起来了，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初时水是静的，不多时便有了响动，先是细小的气泡从锅底升起，继而越来越多，终于翻滚起来。
　　“火不能太大，”母亲用勺子搅了搅，“大了豆子容易破皮。”
　　我站在一旁看着。砂锅里的水渐渐变成了淡绿色，豆子在水中翻滚，如同小鱼游动。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清香，是绿豆特有的气味，清新中带着一丝甜意。母亲不时撇去浮沫，动作轻巧，勺子划过水面，几乎不发出声响。
　　煮了约莫半个时辰，豆子已经开花，皮肉分离。母亲捏了一粒尝了尝，点点头，从糖罐里舀了一勺白糖，撒进锅里。白糖入水即化，甜香与豆香混在一处，愈发诱人。最后，母亲取出一小把薄荷叶，洗净了投入锅中。那薄荷是自家花盆里长的，叶片肥厚，碧绿如玉。薄荷一入热汤，香气立刻迸发出来，清凉沁人，与绿豆的温和相得益彰。
　　熄了火，母亲将汤舀进白瓷碗里。汤色清亮，微微泛着碧绿，豆粒半沉半浮，薄荷叶点缀其间，煞是好看。我迫不及待要喝，母亲却拦住我：“等凉一凉。”
　　于是只好等着。碗里的汤渐渐凝出一层薄薄的“衣”，那是绿豆的精华。终于可以喝了，第一口下去，清甜中带着薄荷的凉意，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顿觉浑身舒泰。豆粒酥而不烂，入口即化，余味绵长。
　　“好喝吗？”母亲问。
　　我连连点头，只顾喝汤，顾不上说话。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她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口啜饮，神色安详。
　　最喜欢的还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人手一碗绿豆汤，尽管汗水还在脸颊上滑落，但那心间的烦躁已经随风而去。父亲可能讲述一段关于夏日里的童年往事，母亲则不时地提醒大家慢慢喝，细心品味。
　　这碗绿豆汤里，有初夏的味道，更有母爱的味道。如今母亲的白瓷碗早已蒙尘，可每当暑气蒸腾时，那碗绿豆汤的清凉，总会在记忆里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