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多年，我们一家人又回到故乡。老屋变得苍老、黯淡，杂草树叶覆盖着屋顶，屋瓦也多有破碎移位。年迈的父亲不顾我们反对，执拗地光脚爬上了房顶，蹲趴在房脊上，清理草叶枯枝，修整瓦片。看着略显破败的老屋，不禁想起了它初生的样子。
　　20世纪90年代末，盖一间新房是母亲的夙愿。每次回娘家看到隔壁村子拔地而起的新房，她都会跟我们念叨好几遍。经过漫长的筹划，我们家盖房的工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根据村里刘木匠规划，先要备料。三轮车声嘶力竭地来回奔走在村里高高低低的泥水路上，不知从何处运来丰富的物料，石头、红砖、沙子、水泥、木料很快堆成小山丘。父亲工资不高，家里也没有其他收入，只能等每月工资发了再买东西，备料就花了两个月时间。
　　终于，一番积累后，父亲请来几个人挖地基。冬雪纷飞的季节，土地已经受冻，坚硬了起来。几把锄头和大地磕磕碰碰地纠缠几天后，终于形成了一道道一米多深、纵横交错的地基坑道，非常壮观。
　　房子主体刚开始没多久，刘木匠就善意提醒：“老哥，材料眼看不够用了，得赶紧备料。”父亲摸了摸衣角，露出了窘态。前期轰轰烈烈地备料，已经让家里空空如也。以往，让父亲去借一颗蒜他都拉不下面子。但这次，父亲没有再退缩。四处求情、借钱一个月，父亲在笔记本上汇总完借款后，才开始跟母亲商量买材料。多年后，我在整理父亲的物品时，无意间翻出他那时的账本，只见泛黄磨损的纸页上面，一笔一笔记着：九八年十二月，借某某二百元，某某五百五十元……
　　年后二月，老屋的建造又开始进行。砌砖的是我们邻居，他嘴角叼着烟，说着他在外闯荡的趣事，不紧不慢地接过砖块和水泥，在谈笑风生中准确地砌着。鞭炮噼里啪啦鸣叫着，村里人闻讯围到院子里，开始立房。一人合抱、重达几百斤的木头，被选作房子的主梁。
　　贴瓦的活儿，归刘木匠一人干。在高耸的屋檐上，刘木匠如履平地，一边接瓦贴瓦，一边抽烟说笑。安装门窗是最后一道程序，量好各门各窗的尺寸后，刘木匠师徒两人就开始做细活。在锤子与钉子“当当当”的清脆敲击声中，门窗顺利安好，蓝色的窗玻璃也爬上窗格，封堵冷风最后的入口。
　　这一切都停当了，新房算是真正完成了。那晚，父亲邀请了刘木匠和村里人，一遍遍地敬酒。后来，家里四处打问，请擅长泥活的匠人盘了土炕。之后，父亲又断断续续地买一些简单的家具。
　　窗外的雪片纷纷扬扬洒下来，铺在地上、挂在树上、盖在山上。又一年寒冷的春节如期而至。寒夜里，新房子的热炕头火热地拥抱着我们，那是记忆中最温暖甜美的年。
　　待了几日，归程又逼迫着我们收拾行囊。远远看去，老屋经过一番收拾，一改颓态，隐然间又生发出许多生气来。一大家子，九个大大小小的人，都默不作声。大地把沉重的压迫，传到我们的脚步上。挥别老屋，挥别故土，谁都难免涌出一股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