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适者
　　年近80岁的母亲突然想回农村老家看看，我劝说母亲，家里没有亲戚了，回去干什么？母亲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放心不下咱的老宅子。”我沉默片刻，最终答应母亲一起回老家看看。想起来，我与老宅子也10多年不见。
　　几个小时车程来到老宅子，门口到屋前一条青砖铺的小路还未被杂草覆盖，遥想多年前的无数个晨昏，在这条小径上，我们每天踩一径朝晖而出，裹一袭残阳而归。小径上的块块青泥被踏平复踏平，小径两旁春有草长莺啼，夏有花木扶疏，秋有麦浪滚滚，冬有素雅残枝。那时的我还年幼，只是一个背着书包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那时的时光也极仁慈，没把父亲的脊背压弯，没在母亲的秀发里行走、额角上逗留。
　　踩着泥泞走进老宅子，看着蛛网结满了大梁，古老的画片仍被钉在墙壁之上，已长上了青苔的石磨废弃在潮湿的墙脚，那满是破败的凄凉让人不忍直视。可我明明感到这被遗弃的不是老宅子，而是一个和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至亲，还有我那永远也回不去的童年。
　　忆及童年，画面里画着凉凉的月色，画着父亲从厨房踱到堂屋，从堂屋踱到寝室的沉重步伐，画着他脖颈上挂着的因筑墙而受伤的手。那一声声的呻吟撕扯着了母女三人的心，令她们恨不能感同身受。母亲默默垂泪，女儿们一筹莫展。但她们不能为他受痛，能做的只有默默的陪伴，希望那陪伴能让他的痛苦轻一点，再轻一点。她们只是默默地剥着白天掰下的玉米棒子，剥了一筺又一筺，从月过柳梢剥到月上中天，凉凉的月华见证了那夜的悲苦，也见证了他们的温情。
　　对于老宅子，母亲有割舍不下的情感，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大抵是：老宅子与我同岁，是吃光了全家人一年多的口粮才建成了的。虽然那时疾苦，但那也是一种苦尽甘来终于有家可依的幸福存在。而今怀着如此不舍的心情站在老宅子面前的我，方可以理解母亲的幸福感了。
　　满载着儿时欢乐与温馨的老宅子，而今却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消瘦，日渐破败。我怎能想象那些幸福的日子是老宅子伴我们一同走过。
　　母亲颤颤巍巍地收拾着屋子里的旧物件，时而笑容满面，时而眉头紧皱，而我也知道，她是想起了从前的种种。父亲在世时，我与妹妹、母亲还有姥姥一直生活在这里，那时家里还有几亩地，父亲边务农边打工，而母亲则在家里照顾老小，虽然日子不是很富裕，但一家人每天没有什么忧愁。
　　大学毕业后，我与妹妹都在城里安家立业，每年中秋春节都会和妹妹回家看看爸妈，对于老两口来说，那天就如同过年。
　　后来，父亲因病去世，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我便将母亲接到城里与我一起居住，头几年还能与母亲回老家走走亲戚串串门，随着母亲身体越发不好，走动就越来越少了。
　　一上午时间，我与母亲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落的杂草也清理大半，等到暮色笼罩了四野，也笼罩了老宅子，我只得举步离开。想着经年此时一家人在煤油灯下温馨团聚，那欢声笑语犹在耳畔。回首暮色中的老宅子，只是固执地伫立在那里目送我渐行渐远。
　　老宅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是我们生命中的那个难以割舍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