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鲫鱼汤
作者:完
  □作者 于琇荣(接上期)
  是,我替老孙值的班。老李说。
  你昨天晚上值班,看到菜园那边有火光吗?杜泽尽量语气柔和,他不想伤害这个老人。
  这个他不想伤害的人一下子沉默了,脸涨得发紫,头低垂着,花白的发遮住了额头和眼睑。双脚并拢,一寸一寸地往身子底下蹭,握着茶杯的双手不停抖动着,茶水,一滴一滴落在瘪皱的破旧皮鞋上。
  杜泽心在暗暗下沉,他拿起桌上的碳素笔不停摩挲着,心想,是他,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呢?
  是你?杜泽问。
  老李点了点头。他的双脚已经快缩到沙发里了,坐在沙发边缘的身子,随时有着忽然失去平衡掉下来的危险。
  助理走了出去。
  屋里一时很静,空调轰隆隆的噪音撞击着耳鼓。老李压抑着的凝噎,渐渐随着鼻息的抽动声大了起来。杜泽不知所措,只好端起杯子,不停地呷一口茶,等着老李解释。
  那块菜园曾经是我家的地,几十年前就是,我小时候,我爹就常带我去,那时候,地埂还种着两排老槐树,旁边是一条河沟,爹说那树的槐花,在没饭吃的时候,曾救过很多人的命。后来土地流转,让迁坟……老李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剧烈颤抖起来。杜泽震惊之余,理解了昨晚那堆火。对此,他想得开,地是统一规划来的,那火,有可能是祭奠,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细究起来,哪一寸土地下没埋葬过失去灵魂的躯体,从古至今,战争、瘟疫、霍乱加上正常死亡,数不胜数。本市最奢华的茉莉餐厅,就是建在日军侵华时期的一处乱坟岗上,还不是一样生意兴隆。
  老李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都说老坟腐烂难迁,可谁知道,谁知道,老李说到这儿,忽然头一低,肩头一耸一耸地哽咽起来。他呜咽地说,我知道春天风大,也预防着呢,在给我儿换骨灰盒的时候,我原是背着风向的,可谁知道,就来了那么股子邪风,把骨灰刮散了,我抱在怀里,用身子捂着,可还是少了。
  杜泽愣了。
  我不敢和人讲,更不能告诉老伴,只是自己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总做梦啊。每次梦到他都不是完整的,不是少条胳膊,就是瘸着腿,他背着身子不见我,只是说疼,喊冷,求我帮帮他。说到这儿,老李呜呜地哭了起来。
  民警和杜泽屏着呼吸,愣愣地看着老李。寂静的屋里,只有老李从胸腔发出的压抑的抽泣。
  过了一会,他稍微平静了一下,继续说,我能怎么办呢?问了个朋友,他说还是让他回来入土为安吧,我知道那骨灰被风吹得不一定都在这块泥土里,可这个心结都快把我勒死了,我就回来找这块地,发现被毛纺厂征用,我就来应聘了,为的就是让我儿能够完整。今天是他的祭日,听说花园动工,昨晚我就提前给他烧了纸做了祭。
  杜泽真傻了,他问,你啥时候埋的?
  老李抬起头,瞪着一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杜泽,嚅嗫地说,就是在栽龙爪槐树的时候,我挖了一个深坑,埋了。
  助理小王走进来,俯在民警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民警站了起来,对杜泽说,现场勘查已经做完了,我们该走了。又转头对老李说,走吧,到所里做个笔录。
  老李茫然地站起身,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杜泽。杜泽满脸愠色,用揶揄的口气说,你可真行,亏我这么信任你。
  老李低下头,双脚边往后缩边低声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该给你添乱,我这就取出来,取出来。老李说着,跟在民警后面向门外走,本来就佝偻的脊背,弯得越发厉害。在临跨出门槛时,他又转过身,对着杜泽深深鞠了一躬。看着弯下腰的老李,杜泽不知怎的,鼻子发酸,心忽地动了一下。
  杜泽站在窗前,望向厂区西北角的那片菜园。断茎的枯草,凄惶地匍匐在地上,随风凌乱飘摇,起伏间,偶见几点麦苗的翠绿。低矮的龙爪槐,扭曲着枯槁的枝丫,倔强地向上盘旋伸展着。风,肆虐的北风,呼啸着,穿过树隙,越过空旷的厂区,直直地朝窗玻璃砸来。杜泽仿佛感觉耳际边有一股冷风吹过,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十分钟后,杜泽依然站在窗前,脸上有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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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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