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首页 - 帮助    
  文章搜索:
用户名: 密码: [注册][找回密码]  
义 殇
  □侯振宇/文
  一
  “娘,传说您有好几箱子金银财宝,藏在哪里了?拿出来咱换包子吃。 ”葫芦崖村66岁的光棍老闷,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大都会用15年前亲手制作的胶轱辘躺椅式木头车,推着娘到村前街的石门楼前或老槐树下,跟村里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聊天,或到村子外边看看风景。在村里的“孝行”橱窗宣传栏里,就有老闷侍奉他娘洗脚的大照片,很令一些老头老太太羡慕。
  要是大伙儿去得晚,老闷就先和他娘侃大山,不让老太太感到寂寞。
  老闷打小天性不爱言语,懂事后多用“嗯”“行”“好”“不”回答别人的问话,乡邻们就给他送了个绰号“老闷”。如今,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不知道老闷的原本名字了。
  老闷他娘一辈子开明利落,人缘很好。近些时候却时不时出现迟钝和糊涂,没有人说话就闭起眼睛打盹。而今天老闷的话也没有让老太太有啥反应。
  “娘,都说如今30岁还没结婚的大闺女用好多火车拉,可您29岁就开始守寡,为嘛不再嫁一个?凭您的相貌,当时啥样的帅哥不愿意娶您? ”
  老太太眯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随后又闭上了,继续享受阳光的温暖。
  “娘,村里人都说我小时候与杏儿姐定了‘娃娃亲’,后来您怎么变了卦了?是不是嫌我太丑阿!”
  老闷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惜字如金,别人三句五句话往往换不回他一句。但老闷对他娘不是这样,对娘,老闷的话并不少,还时常学二十四孝里的老莱娱亲,逗娘高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能吃!”
  马上就100岁的娘,稀疏雪白的头发仍然在脑后挽着发髻。从扎大辫子转换到梳小媳妇发髻开始,这种发型她已经保持了79年,曾经佛一般的宽脸上虽仍略带红润,却已少有表情。老闷发现,半年多了,老太太时不时就糊涂一阵子,说出的话常令人啼笑皆非。老闷刚才的话激起了老太太的神经活动,因为是假牙,老太太口齿显得不太清晰,但她耳朵不聋,说话声调不低,特别是老闷一提自己和杏儿的事,老太太的情绪就很激动。
  “娘,以后我死了,我要和杏儿埋在一块儿。 ”
  “你个混球儿!……”
  “杏儿是我媳妇,有嘛不能……”
  “你!……”
  “娘……”老闷刚要接着话茬续几句,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坏了,老太太真生气了。老闷一下子不知所措,赶快轻轻地给老太太捶起后背,嘴里不住地轻声说道:“娘别生气。娘别生气。儿子逗你玩儿!”
  “……冤家!你让我怎么去见郭大姣? ”
  二
  葫芦崖村是全乡的第一大村,人口接近3000之众,自明朝洪武年间立村,已有600余年历史。葫芦崖村村名因地形而得,并无其他深意,相传最早迁来的一户先民为抵御北风,选在此处一葫芦形状的大土崖下安身,老祖奶奶一口气生了八个儿子,冬季或阴雨天孩子轮番尿湿的衣被无法晾晒,就用烧热的瓦片上烘干,八个儿子不仅全部成活,还都娶上了媳妇,后来慢慢就繁衍出一个村庄。
  清末时期村里出了一王姓地主,聚集起好赖地亩7顷有余,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大户。王家为显身份,斥巨资用方正石料修一门楼,坚固程度堪比碉堡,这在平原地区十分罕见。县志上记载,葫芦崖村的大门楼里住过义和团,来过吴佩孚、韩复架的散兵游勇,抗战时日军的据点也设在这里,只是被八路军抗日民主政府游击队两次夜袭,先后打死3个日军和20多个伪军,吓得日伪军好长时间如惊弓之鸟。
  后来,搞土改、组织互助组和高级社、成立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等重要活动,也都在这里进行,石门楼前无形中成了全村政治和文化中心。就是闹红卫兵时出了点状况,当时破四旧的狂风刮得很猛,红卫兵要将这个门楼子毁掉,16岁的老闷舍命阻拦,红卫兵竟没有成功。老闷疑似抗美援朝烈士后代,红卫兵不敢下手太重,最后不了了之。
  改革开放后,在石门楼前开会、学文件的次数渐渐少了,除了演电影、闹秧歌,这里成了中老年人聊天跳舞的主要场所。大前年这门楼子还被上级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葫芦崖成了文化旅游景点,人气突然涨了不少。
  大伙儿说,这大门楼得以保存下来,老闷功不可没。那些办民宿的,干饭店的,开超市的,心里都感激老闷。上些年纪的还清楚地记得,一群红卫兵举着钢钎铁镐上了石门楼,老闷扒光了上衣趴在了门楼子底下。红卫兵下来,老闷便离开;红卫兵上去,老闷又趴上去。当时在人群外观望的大队饲养员老杨头等一帮老者捋着山羊胡子给老闷竖大拇指,他们说门楼子毁坏了,两侧石墙上一溜拴马的石头鼻子也就完了,村里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拴牲口的地方了。
  其实,这个门楼子与老闷似乎沾一点边儿,又似乎一点边儿也不沾。说沾边儿是因为老闷他娘,说不沾边儿也是因为老闷他娘。老闷和他娘的关系有点复杂,老闷他娘是村里王姓大户家的媳妇,老闷却不姓王。这门楼土改后连后院的房产都归了公,成了乡里的第二中心小学,就个人而言,村里每个人都与大门楼没有了瓜葛。
  门楼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门楼右前临街处有一棵老槐树,增加了大门楼的神秘色彩。传说老槐树幼苗时不知被谁家的羊给叼了一口,慢慢就长弯弯了,树干形似一只巨形仙鹤的脖子,底上都是弯儿,如果用这棵树做家具,多么巧的木匠见了也会犯难。正因如此,这棵歪歪槐树才得以长命百岁。如今的老槐树树冠遮天蔽日,树荫半径有近二十步远。县里的林业专家鉴定,此槐为正宗国槐,树龄在200年以上。
  老闷他娘当下在全村是最年长的人,再过一星期就是100岁生日。葫芦崖村子不小,百岁老人多少年来却无实例,乡里的一把手张正书记给刚担任村书记的何大亮打电话说,届时他要到老闷家里吃饭,他个人出500块钱,让何大亮先垫资操办。老闷他娘知道后摇着颤颤巍巍的手说,前年已经吃了一回张书记的肉,再让人家破费,她过意不去,让老闷想办法阻止张书记。
  老闷的娘姓柳,自打娶进葫芦崖村后,村里除少数几个人外大都称她“柳氏”。其实老闷的娘有名字,还蛮大气,叫柳昭君。柳氏年轻时人如其名,端庄大方,亭亭玉立,面如三月桃花,行如风摆杨柳,“回头率”很高。柳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是门当户对她也到不了葫芦崖村的王家做媳妇。但那时乡下习惯把娶进来的女人一律用其娘家的姓氏替代其名字,即使到了大跃进时期集体活动多了,开会点名时嫁了人的女人也只是被在娘家姓氏前加冠夫姓。后来,柳氏也许是因为身份特殊,户口归户口,书面归书面,人们口头上对她的称呼仍为柳氏。
  至于老闷和他娘的故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三
  老闷是村里岁数最老的光棍,也是为数不多的光棍。早年这个村的光棍不少,一抓一把。1978年后,这一带大种棉花,家家户户发了棉花财,社员生活迅速改善;再后来,村里人又八仙过海,很快出了各等经济能人,还出了大小十几个包工头,领着300多青壮年到天津、沈阳等地帮着人家城里人盖大楼,这些人年底大都能揣回一大沓子百元钞票。周围村的大姑娘一听说给自己介绍的对象是葫芦崖村的,不提彩礼,不提北房,不提进城照相买衣服,就只说一个字:“行!”可老闷没有出去干瓦工活儿,也没有倒腾买卖,仍然一年四季呆在村里当“职业农民”。老闷倒也有个手艺,就是会掌鞋,手头实在紧了,就到集上摆摊子修鞋钉掌,虽然挣得不多,也能应付家庭开销。
  邻居们知道老闷不出去打工的真正原因,老闷要给他娘挑水,他娘是小脚儿。村里唯一的一口甜水井离家将近两华里,挑一担水壮汉子都感到累。老闷不愿让他娘喝又苦又涩的咸水。对于找媳妇,他似乎更不感兴趣,他说他心里有媳妇,装不下别人。不论他娘怎么给他张罗,他都当成耳旁风。就这样,老闷慢慢就成了光棍和老光棍。
  老闷大长脸,大门牙,大眼珠子,大骨架子,外相憨头憨脑,木讷多于灵活。但村里人说,老闷鬼点子全藏在心里。 66岁的老闷,两颗下门牙已脱落,黑黄的长脸上爬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可以推断年轻时也是标准的其貌不扬。
  老闷的娘不是老闷的娘,老闷不姓王;老闷的娘也不是老闷的丈母娘,老闷与柳氏的女儿杏儿虽说被订过“娃娃亲”,但柳氏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两个年轻人连理成枝,这件事至今在很多人的脑子里仍是个谜。
  因赡养柳氏出色,老闷曾差点上了当地的电视。那一年乡里评选孝星,老闷的事迹最为典型,乡办公室专门请县电视台记者前来采访。那记者煞费苦心地想引导老闷说一段冠冕堂皇的敬老格言,老闷却半天不吭声,被逼急了,老闷竟说他是替故去的媳妇杏儿完成尽孝义务,如果杏儿活着他才不会这样做;伺候老太太,老爷们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能播出的,可记者再怎么引导,老闷也是这样几句,后来干脆缄默不语了,气得记者拂手而去。
  说老闷的娘不是老闷的娘,也不准确,老闷能来到这个世界,是柳氏的努力。可以说,没有柳氏就没有老闷。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老闷的亲娘生老闷的时候遇上难产,先后请了三个接生婆都束手无策。那个年代医院又少又远,摊上这种情况只能听天由命。已经折腾了三天两夜了,老闷的亲娘从疼得嗷嗷大叫到有气无力,眼看就奄奄一息了。村干部们开始没有把这事当回事,认为谁家的女人生孩子也是这样,若不是老闷他爹参军在外,村干部连过问一下也不可能。后来看到不妙,想套大车去县城又觉得已经于事无补,当时正是数九寒天,坑坑洼洼的路面石头一样坚硬,产妇冻不死也得颠死,颠不死也得让蒙裹产妇的被子憋死,急得几个村干部像热锅里的蚂蚁;来帮忙的几个老太太起先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一个的接生婆身上,接生婆跑了,她们又拍大腿又烧香,可一点也不起作用,最后只剩下默默地抹起眼泪。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柳氏小声请示几个站在院子里的村干部,由她试试行不行,柳氏说自己看过医书,虽没有干过,照葫芦画瓢也许能画出个影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下子扔掉两条命。村干部先是用复杂的眼神望了柳氏好一阵子,最后一合计还是答应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能如此了。谁让这个年轻的地主成分的小寡妇有文化哩!再不济也比我们这几个斗大的字认不了几筐的睁眼瞎子强。柳氏用从丈夫拿回来的西医解剖学医书上看到的医学知识,用煮过的剪子剪开产妇产道,拽出了老闷,使老闷终于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柳氏建议接生婆试一下这个办法,但接生婆没有一个敢试,她们说这办法亘古以来闻所未闻。
  柳氏搬出了王家大院后,住进村口的三间只有篱笆墙的土坯房子,是王家过去盛牲口饲料用的,与老闷他亲娘成了邻居。老闷他亲娘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因为脚大,本来的真名郭大姣被小辈儿人给叫成了郭大脚。郭大脚性格豪爽,力气赛过男人;脚大手大,说话嗓门也大;爱串门子,常到柳氏家与柳氏聊天。郭大脚婆家、娘家都是贫农,言行没有任何忌讳,倒是柳氏怕给老闷的亲娘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多次婉转地劝其少到自己家走动。老闷的亲娘在本村堪比《水浒传》里的孙二娘,向来八不论,看到柳氏如此谨慎,嘎嘎地笑起来:“柳大美人,做贼养汉的怕人看见,俺郭大脚脚正不怕鞋歪,有嘛怕的?邻居间串个门也犯法?还有,你们王家破败了,这是风水轮流转,你还得看远一点,别心事太重,还有孩子呐! ”
  “我们成分高,眼下要接受改造,别给你们添是非。 ”
  “让我看,你公公只是个守财奴,没有听说他欺男霸女,也没有听说他坑蒙拐骗,就是小气得过了头,这个人擦腚坷拉也恨不能夹在腚沟里下回再用。他这是娶了一屋子媳妇打了一辈子光棍,怪不得别人。 ”
  郭大脚心直口快,嘴上常没有把门的,这后几句话说得柳氏不自然地皱了一下子眉。郭大脚明白柳氏是嫌自己说话走板了,就又笑起来:“俺是粗人,比不得你这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不过,你选的夫君不尋,不像他爹。王银来可怜穷人,心善。有一回俺爷们半夜赶着大车送王银来去吴桥,到了吴桥城王银来给买了20个包子。可俺爷们吃到第15个的时候,王银来不让吃了,后来才明白,他是怕把俺爷们撑坏了。你们富人圈儿里这么好的人真少。俺爷们还说,跟着你公公出门窝窝头也没有吃饱过。还有麦收时拔麦子,你公公这个老财迷挑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就是不让俺爷们去下地,为嘛?嫌俺爷们个子高肚子大吃烙饼吃得多,这老死鬼算账能算进骨头。 ”
  柳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为缓解气氛,郭大脚往柳氏跟前凑了凑,用安慰的口吻接着道:“你又不一样,你不是眼珠子只往天上翻的那种娘们,你从进了葫芦崖村就没有张狂过。对了,咱先把话说透了,俺上你家来可不是想看你们王家的笑话,俺就是愿意跟你这有墨水的大美人拉拉大天儿,长长见识……”
  慢慢地,老闷的娘与老闷的亲娘就成了贴心的好朋友。
  可有几个人对郭大脚的行为看不惯,说郭大脚阶级阵线不分,与地主成分的柳氏拉拉扯扯,便向农会里反映。农会主任杜十一专门找郭大脚谈了一次话,提醒郭大脚注意分寸。
  郭大脚一听差点蹦起来,气呼呼地反击道:“这是扯淡!骑白马的不都是唐僧,光脑壳的不都是和尚。就算柳氏她亲爹、她公公、她姥爷剥削过人,做过坏事,可不应该把屎盆子也往柳氏脑袋上扣,你看不出?柳氏是规规矩矩的人,不是瘟神! ”
  其实郭大脚的话不错,杜十一也有同样的看法,只是他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周全一些。听郭大脚这样一说,让杜十一心里对柳氏一下子产生出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闷的亲娘郭大脚喜欢到柳氏家里串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借机抱抱柳氏四岁的女儿杏儿。郭大脚虽然是个粗粗拉拉的人,但一看见孩子就温柔似水,不论谁家的孩子,见了都要逗一逗、亲一亲。她特别羡慕柳氏有一个非常乖巧的女儿,并几次请教柳氏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娶进葫芦崖四年了,自己的肚子还扁扁的,自己很是着急。
  柳氏先是矜持地问郭大脚,你们不在一个炕上睡觉吗?郭大脚答曰在一个炕上睡觉。柳氏问郭大脚,是不是你不喜欢这个高个子男人?郭大脚答曰喜欢,她男人健壮如牛,还非常听自己的话。柳氏问郭大脚,你们是不是不在一个被窝里睡觉?郭大脚答曰是不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她还会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免得她男人对她胡乱折腾。自己一直听说,两口子只要在一个炕上睡觉就能有孩子。
  柳氏听到这里,捂着嘴“嗤嗤”地笑弯了腰,这是柳氏很长时间以来很少有的笑。郭大脚就反问柳氏为什么笑。柳氏就告诉郭大脚,怪不得你们好几年了还没孩子,两口子要想有孩子只在一个炕上睡觉还不行,必须在一个被窝里,你不能拒绝你男人的本能。皇帝和妃子不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哪来的皇子?
  你没有看见过公鸡给母鸡压蛋吗?
  说话粗门大嗓、走起路来踩得地面“咚咚”直响的郭大脚如梦方醒,然后满脸通红,扑到柳氏怀里“哇”一声哭了:“俺就是个傻狍子。这事俺一点也不懂!俺那口子好几回撕扯俺的被窝,俺还踹他哩! ”
  老闷的亲娘让老闷的爹跟自己钻一个被窝后,老闷的亲娘很快就怀上了老闷。可惜生下老闷后郭大脚得了产后风,这在当年也是要命的病。郭大脚临死前流着泪拉着柳氏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央求柳氏收下老闷,将来杏儿如果不嫌弃,请柳氏做主给这两个孩子确定终身,老闷的亲娘说把老闷托付给柳氏她走得放心。面对即将离开人世的最过心的人的托付,柳氏不得不点头,只是柳氏对自己贸然答应老闷的亲娘的委托惶惶不可终日,要知道,自己时下是被监管的那一类人,是泥菩萨过河,收养郭大姣的孩子能行吗?
  柳氏的公公王金柱是典型的守财奴,一文钱也会串在肋骨上。传说,王金柱下地检查短工干活的质量时,要先把鞋子脱下来放在地头儿,他怕穿着鞋子下地会将鞋子弄脏或弄破,宁可皮肉受苦,也不让鞋子变旧;他家的客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但他千方百计不让客人住下,自己也很少进去坐坐,怕把里边弄脏;他的卧室夏天从不挂蚊帐,他舍不得花那两丈蚊帐布的钱;他赶集上店出门会友,外衣是崭新的长袍马褂,罩在里边的衣服却旧得拿不成个儿。不仅如此,王金柱还心胸狭窄,爱钻牛角尖儿。八路军来了搞土改,他的抵触情绪不小,多次公然说自己的地靠麦子换棒子、棒子换高粱、高粱换山芋干子吃,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他没有剥削过人,短工给自己拔麦子一天能吃上一顿白面烙饼,而他自己却啃掺了糠的高粱饼子,全是为了省出一斤白面。为这,被工作队知道了关了他三个月大狱。回来后王金柱仍然转不过弯子,经常两眼发呆,胡言乱语,像中了魔怔,不久便撒手归西。
  王金柱的儿子王银来与他爹不同,还在直隶省府读书时就与进步青年上街游行,宣传抗日思想,宣传民主,多次从家里偷拿钱支持学生社团买墨买纸买红布书写张贴标语;毕业后总是与他爹拧着干,劝他爹拿出点粮食救济穷人,为此几次挨过他爹的厚鞋底子。土改工作队来村里,王银来主动把家里的钱粮土地等账目全部交待了个底朝天。因追求进步,又有文化,被八路军定为县民主政府干部。县民主政府的领导说,王金柱是王金柱,王银来是王银来。可惜王银来福浅命短,任职命令还没有下来,却发现自己经常咳嗽的毛病已发展成肺痨,且已病入膏肓,从少年时代就追求进步的王银来最终没能从事神圣的职业,不长时间就过世了。王银来和柳氏生育了一个女儿,取名杏儿。从此,29岁的小媳妇柳氏开始守寡,与女儿杏儿相依为命。
  老闷的亲娘怀着老闷的时候,老闷的爹随着村里另四个青年参加志愿军去了朝鲜。五年后,五个人有三个壮烈殉国,一个四肢完整地回到村里,唯独老闷的爹泥牛入海,没有音信。县内务部门的工作人员说,优抚机关只登记伤残军人和革命烈士,其他情况难以了解。而囫囵着回来的何秃子说,他们五个人在沈阳火车站分兵时就失散了,当时的情景有些混乱,新兵们连东西南北方向都分不清。何秃子还说,美国鬼子用飞机拉着炸弹把志愿军前沿阵地的坚硬石头炸成了石头面子,那石头面子够半腰深。意思是,老闷的爹究竟是嘛原因没有信儿,很难弄清楚,要么是英雄了,要么是失踪了。
  老闷的爹是独子,三代单传,老闷出生时恰巧他的亲门近支不是年老体弱就是病病殃殃,无力抚养老闷。可毕竟老闷不是一只小猫小狗,随便找个人不行,找个很合适的贫下中农户,村干部们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到,因为这些户中大都已经有一小串孩子。大家正为这件事伤脑筋,柳氏抱着嗷嗷待哺的老闷来到杜十一家,请示村领导自己能不能抚养老闷?
  农会主任杜十一叼着烟袋思量了好长时间,他知道是柳氏让老闷捡了一条小命,柳氏又是最佳人选。可这是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不能轻易表态,就没头没完地抽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时襁褓中的老闷突然用小脑袋使劲拱柳氏的胸脯,柳氏瞅了老闷一眼,见老闷是一副寻找奶头的急切样子,弄得柳氏母性大发,“唰”地流了一串眼泪。
  柳氏把老闷紧紧抱在怀里,心里说自己跟这小冤家有缘分,不请示了,啥也不顾了,谁也不给了!柳氏就这样将老闷抱回了家。
未完待续
更多>>  陵城报近期报纸查看
 
  本文所在版面导航
·义 殇
  本文所在版面
【第 04 版:文学·副刊】
Document

免责声明

  德州新闻网是由德州日报社所创建的综合性网站,所刊登的第三方发表的各类新闻﹑信息和各种专题资料的版权,均为第三方作者或页面内声明的版权人所有。

  所有与德州新闻网链接的网站及其内容和版权,由相应的提供者与拥有者负责,德州新闻网对链接网站的内容不承担任何商业法律责任。

  德州新闻网刊登的电子报,均为报纸出版方提供的原版期刊杂志内容。德州新闻网不对报纸做任何内容方面的增减修改,对此等信息的准确性、完整性、合法性或真实性均不承担任何责任。

  如果您发现本网站使用了您拥有著作权的作品并对我们的编辑方式有任何异议,请向我们提供您的身份证明及您对该作品拥有著作权的相关文件,我们会尽快根据法律法规妥善处理。

  对于本站拥有版权的稿件,未经书面协议授权,禁止其他网站等有关信息服务企业予以转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