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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号声声


  韩春山
  大雪封山,爷爷去世后第二天我才从电报中得到消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执意立刻回山东老家。指导员不停地安慰我:国军,沉住气,你是入伍两年多的老战士了,目前部队处在战备状态,这个时刻,你怎么能回老家呢?
  道理我明白。西部邻省形势紧张,一些国内外敌对势力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大搞游行活动。我们部队驻守在两省交界的太行深处,上级要求原地待命,随时准备驰援。但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打击太大了。
  父亲去世早,母亲把只有六岁的我丢给了五十多岁的爷爷后,离开了家,再无音信。从此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手巧,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用高粱糜子绑笤帚。赶集时,独轮车一侧放上绑好的笤帚,一侧放上我。集市上的瓜果梨桃,每次都有我的份。除此之外,爷爷还时不时地为我制作一些简单的儿童玩具。有了爷爷的童年时光,让我感觉不到失去父母的孤单。
  一天,生产队长来家里和爷爷吵了一架。我听不懂大人们为啥吵,只记得吵声里的“割尾巴”仨字。从此,爷爷赶集卖笤帚就只能偷偷摸摸了,直到完全停下来。自那以后,感觉家里的生活大不如从前。有一年儿童节,学校表演节目,要求穿上白下蓝的衣服。上一年演出时我是借了二小的衣服,今年不同了,二小自己也要演出。可我多么盼着能上台啊,尽管那是十多人的合唱。回到家里,爷爷看我不高兴,撂下饭碗出了门,一个小时后回来时,从怀里拿出几件旧衣服让我试,不是裤肥就是袖短。“算了吧爷爷,我不参加了。 ”“明年六一,爷爷一定让军儿穿上。 ”
  说完这句话,我和爷爷都沉默了。记得那个夜里,爷爷手里的旱烟一明一暗着了整宿。
  冬天农闲,爷爷在离村子两公里外的窑厂找了份码砖坯的活计。周末,好奇心驱使着我去窑厂看爷爷干活。记得那天好冷,两只耳朵有要冻掉的感觉。走到半路时开始后悔这次冒失的举动。但还是坚持着走完了这段路程。远远望去,空旷的场地上只有爷爷自己在那里不停地把腰直起又弯下。爷爷看到我,停下手里的活儿,找个背风处,把我拽进怀里,用十指缠着胶布的大手一会儿攥攥我冻僵的小手,一会儿捂捂我冻红的小脸,又是责备又是心疼。爷爷指着地上躺着的好大一片砖坯告诉我,等码完这些就能为我逢制一身上白下蓝的新衣服了。爷爷说到这儿,满是沟壑的脸上绽出了笑容。我望着爷爷手背干裂处溢出的道道血丝,哽咽着对爷爷说:“我不要衣服,咱们回家吧。 ”“净说傻话,干完这些,再想干都没了。你没看窑厂放假了,这点活是厂长照顾咱才留下的。”说完,爷爷趿拉着那双已露出脚后跟的鞋子重新走进寒风中……
  十五岁那年,我辍学了。割草、积肥,有时在生产队打些零工挣点工分。还从爷爷那里学会了简单的针线活,虽不精细,但也能保证身上衣服的完整性。
  两年后的那个冬天,村子里来了两名穿军装的征兵人员,我有些心动,当兵是我从小的梦想。当时生产队的土地刚刚分开,我走后爷爷怎么办?在我不抱任何幻想时,有一天那俩穿军装的人突然来到家中。原来爷爷看出我的心思后,悄悄为我报上了名。
  来部队后,不识字的爷爷都是拿着我寄的信求四邻读给他听。据二小说,爷爷生活简单,除了地里农活就是盼信。有时一封信要多次找人不厌其烦地读给他,那种幸福满足的表情往往让读信的人不忍心停下来。二小在来信时偷偷告诉我,爷爷半年来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自天凉起,有些气短……
  一天里,我神情恍惚,爷爷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指导员说:国军,你把心放下,相信组织会为你处理好爷爷后事的。我理解指导员的苦心,但远隔千里,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不在身边,丧事如何处理?于是,我有了逃离部队的打算。虽然不知大雪过后山里通不通公交车,既使通,估计汽车火车一折腾,也赶不上爷爷发丧。但大脑里已被爷爷的影子完全占据,至于说部队纪律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在寻找着机会。下午没有见到指导员的身影,听说指导员在县城工作的妻子最近几天要分娩,有人看到他搭了驻地单位上的那辆130去了城里。
  三年前去山东老家接兵时,其中一人就是现在的指导员。司号员出身的指导员把我选派到集训队学会了吹军号。记得学成回来,指导员在听我吹了一遍后提醒我,说:号声就是千军万马、就是命令!这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它和人说话一样,吹出来的声音是要饱含情感的。要把军号吹出情感、吹出气势,不是件简单的事。接下来指导员给我示范了几个动作,虽然号声只有哆、咪、嗦三种音调。但从指导员嘴中吹出来后就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高亢、激越、气势磅礴。
  屋外传来唰唰脚步声,来到门口停住了。我认为是夜间流动哨,没去理会,继续在床上来回翻着身子,规划着我的逃离路线。“梆、梆”两声敲门声过后,传来指导员低低的声音:“国军,还没睡啊? ”
  我先是愣了一下,指导员不是去县城了吗?“哦,这就睡。 ”我在慌乱中应答着。
  逃离部队的行为从情感上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指导员,没想到他又突然返了回来。战士们都说指导员看着威严,其实最怕老婆。孩子眼看要出生,守在身边才顺理成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我想赶在天亮之前抄小路下山。起得早,看不清山路,晚了又容易被人发现。一个小时之后就能到达通往市里的公路。如果没有公交,可以拦下一辆过路车。想到这,我在黑暗中瞥了眼挂在床头上的那身警服。
  天稍放亮,我就在浑浑噩噩中离开了床。出门之前环顾了一下屋子四周,墙上的那把军号让我迟疑了片刻。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轻轻摸了一把。自从两年前跟了我,就没有离开过一天,现在要暂别几日,甚至……我不愿多想下去,毅然离开了屋子。
  天没有完全放亮,但山路上的沟沟坎坎已看得很清楚。四十分钟后,当我看到山脚下蜿蜒的公路时,心里却忐忑起来。指导员深情的目光、战友关爱的面容、警营里的一草一木开始在我脑海里泛滥。我下肢有些瘫软,下山的脚步迈不下去了……“嘀嘀嘀哒哒—嘀嘀嘀哒哒—嘀嘀嘀——”这时,我的上空突然响起了集合号声,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我回望走过的路,感觉离警营很远,但声音却很近,并且我还听出了这是指导员吹出的号声。
  我明白了,指导员在向我召唤!可是爷爷……
  我冲着东南方,大声高喊了一声:爷—爷——!然后瘫倒在雪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半小时后我回到警营时,朝阳中的战士们列队静静地等在那里。看到我的到来,队伍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搜寻着指导员的身影,没有找到。战友们告诉我,指导员爬山时,把腿摔伤了,正在卫生室包扎。
  原来,指导员发现我情绪不对,为防止意外,夜里几次来到门前。早起发现我不在后就猜测到了。于是和通信员一起,爬上了白雪皑皑的山顶……
  我冲进卫生室,俯下身子望着指导员受伤的那条腿,心疼地说:“指导员,我错了。 ”指导员抚着我的头微笑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接下来他告诉我,爷爷的后事,他安排老家民政局的同志负责办理了。指导员还答应说,等部队战备解除后,再让我回家看看。
  过后不久我就听说,指导员那天去县城是为爷爷发丧的事到邮局打长途电话去了。长途很难打,排队、接转就用了俩小时。为此,指导员没顾上回家探望一下。也就在那天深夜,指导员妻子感觉身体不适,就独自去了医院,结果在路上不慎摔了一跤,孩子不但没保住,从此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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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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