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麦浪铺满原野,收割机的轰鸣声又从耳边响起。麦收在即,虽说如今农业已经基本实现了现代化,但小时候有关麦收的记忆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每年都对麦收充满畏惧。
记得三十年前,八九岁的我和六七岁的弟弟,天刚蒙蒙亮(四点多钟)就被父母从炕上唤起,跟他们一起去田里割麦子。有时候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就会被硬生生地提起来,牵到地里。有一次弟弟实在太困了,怎么拉他都不肯起床,母亲就叫他在家给我们做早饭,弟弟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可日上三竿,当我们割完一块麦田回家吃饭时,他却还在炕上美美地睡着。娘使劲地摇他,想把他摇醒问他做熟饭没有,他却含含糊糊地说:“嗯,俺困,俺不吃饭了!”气的爸爸举起巴掌想扇他的屁股,被娘急忙拦下了,说:“六七岁的孩子,你着啥急啊,孩子累了,让孩子睡吧,我去做饭。 ”
我和弟弟自从会拿镰刀起,就加入了割麦的队伍中,开始时父亲在前“搭腰”,我和弟弟在中间,一人割一行小麦,母亲在后“捆腰”,一家人正好形成一铺(我们那里对割麦一道手续的称呼)。农村是个大课堂,在长辈们手把手地示范下,我和弟弟很快就成了割麦的能手,割麦、搭腰、捆腰样样精通。后来我们俩和大人一样一人一铺,与父母齐头并进,四亩地的麦子不到两天就割完了。看到我们这样能干,爸和娘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时候割完了麦子,农活才算完成四分之一。当时我们四队只有两个轧麦子的场院,十几家人合用一个,就得抓号决定轧场的顺序,所以麦子只能一小垛一小垛地暂时攒在地里。于是我和弟弟抱着一个个和我们身高差不多高的麦捆,一瘸一歪地在骄阳下行走在坑洼不平的麦田里,汗水和满脸的尘土和成泥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痧的眼睛都睁不开。腿腕被尖尖的麦茬扎得遍体鳞伤,一双小手被晒得又干又硬的麦芒刺得生疼。有时候麦芒扎进肉里,你越动它就扎的越深,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在轧麦子之前,为了少占空间,还得把麦子用“鉔刀”拦腰截成两段,只把麦头运到场里。这种劳动,我和弟弟又成了父母的得力助手,我们力气小,摁不动“鉔刀”,就递麦捆,还与父亲一起运麦头。那时候的运输工具只有两轮的小拉车,我家唯一的动力来源就是家里的那头老黑牛。牵牛、装车是我们的活计,若赶上黑牛怀着牛崽,就只能用人拉车了。有时候我牵着绳子与父亲一起弯腰弓背地在前面拉车,有时候我与弟弟和娘在后面使劲地推车。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我们多用点劲,身患风湿性关节炎的父亲才会轻松一些。劳累与贫穷,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使父亲的脾气特别暴躁,当拉麦子的车在半路翻车时,最倒霉的往往是我和弟弟,但我们最惬意的却是在回来的路上能坐上父亲的小拉车。父亲在前面拉车,母亲在后面推着,我和弟弟坐在车上高声唱歌,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心里涌动的都是幸福的滋味。
轧场是麦收的关键环节,谁家轧麦时,一大家人齐上阵,人多时有二十多口,我们有的用镰刀“破腰”,有的用木叉把麦穗摊在场里,再不停地翻晒。中午等麦穗晒到干透时,轧场的拖拉机就会来轧场。拖拉机拉着一个大铁滚子一圈圈地在麦子上轧,饱满的麦粒被轧出来铺在麦秸底下,为了轧得均匀,人们还要在拖拉机给别人轧场的间隙里翻场。麦子天空气特别干燥,再加上小麦泛起的热浪一阵阵扑在人们的脸上,使人喘不上起来。擤一把鼻涕,吐一口痰,鼻涕和痰都是黑的,人们的脸也由于出汗变得像京剧里的大花脸。但一大家人互帮互助的热乎劲儿至今令我怀念。
堆起的麦堆还需要借着风扬出麦壳才能入库,“扬场”是个技术活,一般的人不会干。记得那时候父亲兄弟三人都是扬场的能手,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大爷和二大爷一人一把木锨,侧身把小麦高高地迎风扬向天空,麦壳被风吹到一边,金黄色的麦粒像雨水般倾泻下来。爸爸戴着草帽用扫帚扫去麦粒上的碎麦秆,不一会儿,一座金字塔式的麦山就出现在我们眼前。那麦堆里绝对不留一点麦壳,而麦壳堆里也不会有一粒小麦,来之不易的粮食,一粒也舍不得浪费。
收麦的过程至此才算接近尾声,一袋袋的麦子运进仓库后,勤俭的母亲一刻也停不下来,她又开始在鉔掉的麦根里捡麦头,到麦田里拾遗落的麦穗。这是一个非常枯燥乏味的工作,据母亲回忆,那时候为了鼓励我拾麦穗,她用买来的杏儿做奖品,我在麦地里拾一圈麦穗回来就奖给我一个杏儿,那诱人的甜杏儿使枯燥的工作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
麦子年年收,年年景不同。随着人们生活的逐步提高,农业机械的逐步完善,人们逐渐从琐碎、劳累的农活中解脱出来。过去个把月才能干完的活,现在几天就会完成,如今当我给十三岁的女儿讲起这些经历时,她以为我在讲一个遥远的传说;品社课上,当我对学生讲起近三十年的农业发生的变化时,学生像是在听故事。但是,那些深刻的记忆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留在每一个七零后农村孩子的生命里。
如今虽然已经用联合收割,用电机浇地,用播种机播种,但我奉劝父母有地的朋友们:即使给父母再多的钱,在过麦秋时希望你们在百忙之中回家搭把手,因为有很多活是用钱无法解决的,必须得亲自去干,繁忙的麦秋季节,父母最需要的是一双手,和你精神上的支持!哪怕是回家做顿饭、烧壶水也会让父母觉得很高兴的!□许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