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迟瑞洁
　　久居在这座城市，我已经搬了三四次家。每一次搬家，都会牵起我连根拔起的疼痛。因为，那老屋里，是一个家，是光阴里散发的气味。而一个新的房子，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弥漫和覆盖上这种气味。
　　这种气味在哪里？在空气中，在窗外洒进来的光线里，那光线，也因为这呼吸而变得柔和，充满了温润的情感。它让墙壁与地板，就像一张耳鬓厮磨的脸那样熟悉与亲切，直至镶嵌与移植到记忆里来。
　　曾经有一个家，是老街里简朴的房子，我一直在那里住了6年。有一天，我看见它的墙壁，竟有了一道一道细小延伸的裂纹，墙壁上的石灰也一层一层脱落，像一位沧桑的老人，有了老年斑。当我把家搬到新城敞亮房间的那天，我忍不住以拥抱的姿势，把身体贴在墙壁上，向一段寄居的岁月告别。
　　这些岁月，是心灵潜伏与曝光的日子，是与最亲近的人相守在一起的时光。记得在那个家的窗前，春日下午，我和妻子忙着搬完了老房的家具，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阳光下的梧桐树叶在风中轻摇，我们相对无言，但还是感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在城南的新房子，一住又是几年。有一天，我坐在沙发上，突然发现沙发扶手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破洞。我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影集，一张张打开，是与她相恋、结婚、外出、平凡日子里的照片。这些照片，是一段一段凝固的时光，但在彼此的记忆里突然鲜活起来，因为能够嗅到那照片后的味道。
　　那天，我翻看影集时，一抬头，便看见了妻子眼角的皱纹，额头的皱纹。我默默地抚摸着我的书桌，最初光滑的书桌，而今在我的掌中，反倒显得柔和起来，像丝绸变成了棉布。
　　家人共同呵护的年月里，这个家里烹调食物的气味，肯定已经亲吻到房间的墙壁里，房梁上。这个家里的鞋、牙刷、眼镜、衣服、润唇膏，那么温暖地依偎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家的味道。夫妻相越来越浓了，也是因为这些味道，汇聚成房子里的风，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彼此的容颜和灵魂里去了。
　　每一天，打开门，各自淹没到人海里去，在世俗的生活里去打捞属于自己的那一点东西。然后，回到家，又打开门，一股家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相信，自己之所以没有迷路，不是凭地图与线路的记忆，而是凭味觉记忆，来一天天一次次打开这扇门的。
　　这个家，有柔和光线，也有冷语相背的黯淡光影，甚至伤心绝望。这个家，又是怎么一直没有消失的呢？你只有去问风了，风说，它不想让这个家的气味被吹散，被吹淡，被吹乱。
　　路上的人，你为什么迈着匆匆的脚步回家，一定是那种味道在催促着你了。那味道，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