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王立群教授依据他在中央电视台 “百家讲坛”上的讲稿写成的。粗读一遍,感觉全书具有专家功力、通人见识、文士笔法三大特点。
清代学者章学诚提出过一个史学专家的标准:无一字无来历。亦即说话要有根据。在史学领域,衡量一个作者是否够专家水平,首先要看他讲话是否有文献依据。
此书的一大优长,就是作者具有深厚的专业功底。他的每一句话,虽然未表来处,却都力图以学术做根基。甚至在某些议题上保持沉默,也会有学术考虑。笔者惊奇地发现,在这部讲《史记》的书里,居然无一语涉及司马迁的生卒年。诚然,这是个有分歧的问题,卷舌不用胜似轻下断语。
专家品格与通俗并不矛盾。因为,通俗是深入浅出、雅俗共赏。其前提,是功力。有功力垫底,通俗才不至于变成滥俗,才不会变成婆婆妈妈的胡言乱语——尽管滥俗时常冒充通俗,婆婆妈妈的胡言乱语同样需要有半瓶子醋垫底。所以,通俗不是专业水平的堕落,而是专业水平的升华,是专家向通人的跨越。
“通”,就是看穿、看透。司马迁考上古之史,特拈出“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八字。只有心知其意,才能做到通,才能区分“通俗”与“滥俗”。《史记》中有一位廉洁而无耻的佞人,名叫公孙弘。王教授评价此人,说他打通了隔在 “法家跟儒家之间的那堵墙”,是“外儒内法居”(第120页)。千古流传的司马相如、卓文君良偶佳缘,在王教授笔下,居然成了“劫色劫财”的“千年一骗局”。书中此类“通透”的断语,难于缕举,却一一映现出作者的通人之识。
“通”还意味着打通古今。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张汤,居然有温情偶现的时候,主动给部下“摩足”。王教授告诉读者,张汤最后倒霉,就倒霉在了给部下 “做足疗”这件事上。“足疗”一词,放在十几年前,读者或许不知所谓。今日读来,发噱之余,不能不叹作者与古为新之妙。
不过,此书最大的特点,是顺着《史记》讲故事。它采用纪事本末的体裁,运用古代白话小说的结撰方式,将分散于《史记》各处的史事汇聚到一处,构成一个个相互关联而又独立成篇的故事。在故事的铺叙过程中,作者一边调动和制造紧张情节,一边不断地插入分析、推断、渲染、想像和俏皮话,让人油然产生一种坐过山车的上下起伏之感,继而拍案称奇。
在李长之先生笔下,司马迁是学术上的汉武帝,汉武帝是政治上的司马迁。或者说,汉武帝相当于亚历山大,司马迁相当于亚里士多德。如果我们想认识司马迁,就不能不读李长之。如果想认识汉武帝,则不能不读王立群。套用李长之先生的话:汉武帝和司马迁共同表现了驰骋、冲决、豪气、追求无限而又苦闷、深情的大汉精神。而司马迁,尤其让我们听到了人类心灵真正的呼声。我们在王立群教授笔下所感受的,也应该是这种呼声。
□陈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