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外公陈连义戎装照
作者(左)与父母合影
我的姥爷陈连义,1947年2月解放战争中入伍,参加过解放太原、涞水、北义安等战役。 1950年10月,天安门国庆阅兵征尘未洗,他和同村4人跨过鸭绿江赴朝作战,一去4年,回国时仅他生还。辗转重庆、沈阳、南京、济南等地后,落脚长岛的他已然满足,面对无边的苦海、寸草难生的荒岛,党叫干啥就干啥。
姥爷任防化连、修理连指导员16年,然后从独立营政委升任工区政治处副主任、主任、团副政委。听妈妈说部队整编那年,第二批转业干部被他动员走了,第三批转业名单里居然有他。原本可干到离休、入住干休所的梦想要泡汤,有人劝他快去“活动”,可他不听。还说“我劝别人走了,自己怎么能不走呢”,于是举家迁回河北老家,到了效益不好的企业单位。
姥爷参军前就入了党,而待遇比进所老干部差了不少。家人多次催他找找。可他总说:“找什么找,能在枪林弹雨中活过来,就赚了!想想牺牲的战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今年85岁的姥爷四世同堂,走起路来脚下依然有力。生活习惯也仍像部队作风,吃饭必定5分钟,碗筷往桌上一扔,起身就走,决不多说一句话、多停一秒钟;为人也一如当年,从不张扬,从不给组织添一点麻烦;不习惯请客吃饭,每天准点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
部队的作风,给姥爷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逢年过节他总爱去山东菜馆。他常说:“还是山东好,山东人好啊! ”这就是我的姥爷,一位普通的“老海岛”,如海岛的山水一般泰然、怡然。
记得小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来去匆匆。没准哪会儿醒来,他就睡在身边。每次总给我带一些好吃的。他一回来,我就不用去幼儿园了。不管我情愿与否,第一件事就是去剪短我的头发。刚等混熟他又走了,我只能抱着邻居家电话嚎啕大哭,这是幼时的我对父亲最铭心的记忆。
父亲岳长金一入伍,就上了驻大黑山的某团一连。严格的军训、繁重的施工后,辗转到莱西、昌北、黄县农场和蓬莱化工厂,简陋、劳累的艰苦环境下,他苦干勤学、练笔不辍,凭一篇登上军区《前卫报》二版头条的新闻稿《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父亲由指导员走向团政治处宣传股干事、副股长、股长的岗位。
有一年冬天,父亲去小岛执行任务。小岛远离大岛大陆,不通民船,电话也很难打。回机关才看见办公室门下奶奶病逝的加急电报,爸爸惊呆了,发疯一般地跑回宿舍,从没见发过脾气的他,大声质问妈妈为什么不告诉他,可无辜的妈妈又怎会知道!这么多年我以为爸爸早已释然。平日里,他总感叹没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酒后的真言,依旧无法放下过世的二老。只言片语里,说那时的他,除了寄钱别无他法;说这是他长久的隐痛、一生的缺憾——忠孝难两全!
2009年初夏,全家回到阔别20年的长岛。在历史长河里,20年只是一瞬间,可变化却似沧海桑田。团队撤销、营区闲置,办公楼里空空荡荡,还有雨后渗漏的水滴;父亲说,楼外空地是当年机关点名、出操的集合点,眼下杂草丛生。这,就是军队的变革,不忍割舍却又挡不住的历史脚步。雨后天晴,又驾渔船来到大黑山。父亲看陈旧的营房,在三排九班门前墙上,一块斑驳的水泥黑板犹在。父亲得意地述说那时他的激扬文字,话音未落,就见他猛地背转身子,用手捂住眼泪奔流的脸……
父亲曾笑谈此生做了两件事:从事部队民兵宣传工作21年、为老干部服务17年。他坚持结合工作搞报道几十年,发表不少稿件。退休后出版了近50万字的《笔耕如歌》一书,是他踏实工作、潜心写作的心血结晶。
长在“蜜罐”里的我,没有经历战争的硝烟,没有饱尝没水、没电,喝苦水、吃咸馒头等滋味……这些对我来说就像书里的故事一样。我的童年就是海岛,像过客一般的爸爸、像陀螺一样的妈妈,而我就是那孤独的流浪小孩。
还不满两岁的我,就进了师机关幼儿园。渴了饿了,就在院里吃百家饭,也曾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嗑下一楼道的瓜子皮;妈妈出岛公干,赶上大风、晚点等没船回不来,我还要睡百家床;更忘不了有一次地震,无助的妈妈害怕地紧紧搂着懵懂酣睡的我……
渴盼一家人团聚,听说要搬到爸爸的驻地、不再分离,我的心情相当激动。可当站在登陆艇上,看到码头告别的人群,眼泪却一发不可收。风急浪高、颠簸起伏的船儿,载着昏天黑地的我一家,成了长岛给我的难忘印象。
军校暑假,父亲让我到前卫报社学习。编辑梁阿姨刻意把我的小散文《军营是支点》,同父亲的一首《卢沟晓月在呐喊》诗稿,发在同一版的副刊上。受此影响,我又冒酷暑挑灯夜战,写下一篇长长的《海岛情思》。当我拿着稿子找《前卫文学》杂志的刘主编毛遂自荐时,他与我拉起家常。没想到父亲16年前享誉要塞大院、至今仍常被提起的那篇“名作”《妻子高我三厘米》,竟是他编发的,我有幸又多了位可敬的师长。
如今,曾追寻父辈足迹的我,和所有的军人一样,也脱下了心爱的军装。但血脉里流淌着的,依然是海岛军人热血,无论在哪个岗位,我都会牢记总书记的话,面向未来,面对挑战,不忘初心,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