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吃草的时节，牛吃，羊吃，人也吃。
　　黄花子，洗在篮里，细细切切，清炒了，细若游丝，淡至于无，细细的茎在舌尖上细细地扫过去，风起青萍。
　　豌豆头，冬天的瘦筋春天发身了，壮壮的，肥头大耳的旺盛，爆炒，浓沃而甘，一样的清香，却要深湛得多。
　　马兰头，沟畔上一片，箭镞样的三四片叶子，叶子都拧着，像打旋的直升机的桨片，紫脉从根上涨到叶背，青筋暴暴的。水焯了，绿得发黑，青味重，微麻的感觉成串地在舌蕾上爆炸。
　　枸杞头，粗头杠脑的，一直硬到嘴里，过下水，入口，那一根根还是很涩。
　　香椿头，肥紫的嫩叶，焯一下，拌豆腐，或者炒笨鸡蛋，唇齿间春风流
　　漾。
　　荠菜，不说它了，野菜中名头最响，现在都是大棚长的，大冬天的，菜场里也是一堆堆的，一堆堆水济济的——绿倒是绿的，但来路不正。野菜要野，吃到嘴里才有春意才有生机。那铁锈一样暗红的才是野生的，正宗的，吃到嘴里有些粗拉拉的，鲜美。荠菜是蔬菜中的蟹，“不加醋盐而五味俱全”，又脱了蟹的腥与油，脱了俗。
　　艾的嫩芽叶，母亲采一把，拌和了糯米面，煎成一只只深绿的小圆饼。父亲说：这有什么吃头？父亲信书本，他后来看到书上说艾真的能吃，还有药效，春天一到，就提醒母亲做艾饼。
　　春天暖得穿不住衣服，小区门口一位奶奶敞了棉袄，坐在下午三四点钟黄汪汪的阳光中，捡一堆葱。走近一看，韭菜？也不是，细长的韭菜叶子，又有葱
白，闻着却有一股辣乎乎的蒜味，小小的蒜球一样的根。小蒜噢，老奶奶说。小蒜就是古籍里说的薤。比如丧歌《薤露》里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春天，什么都能吃，好吃。每一年，我都等着一种蔬菜的上市，看到了，就莫名的欢喜、熨帖与安然。菜摊子卖，水果摊子也卖，四五棵扎一小把，有红有绿，连须带叶，花一样，画一样，美得很。什么呢？杨花萝卜！白石老人画过没？应该有的。萝卜缨子和麻菜一样粗身大势的，叶柄叶脉殷红，更增添了硬朗。萝卜一指长，小拇指粗细；或者是圆的，大拇指肚大小；水红粉嫩的皮，莹白透明的肉。鲜艳而沉着，一棵色彩就完整了，特别是那惹人怜爱的水红，捧在手里就是捧着一幅画。一看到杨花萝卜，春阳是越来越暖了，春天是越来越好了。杨花萝卜最宜生吃，清脆，水嫩，微辣，爽口。
　　春雨淋漓，乍暖还寒，那桃花红菜花黄的乡野是否无恙？想起这些春天的野菜，却也有了怅惘，这也是乡愁吧。
　　□孙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