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根据我市著名作家郭澄清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大刀记》正在山东卫视热播。为让广大读者更好地了解《大刀记》,了解《大刀记》背后的德州文化、宁津文化,弘扬新时期的“大刀精神”,本报应宁津县委、县政府之邀,即日起连载我市作家黄书恺、高艳国历时三年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风雨大刀魂:郭澄清评传》,以飨读者。该作品全方位展示了《大刀记》作者和作品背后的故事,是一部向作家郭澄清致敬之书,也是一本呈现历史真相和搜闻纪要之书。
作者简介
黄书恺,山东作家协会会员,机械工程师。有诗歌、小说、文艺评论发表于 《上海诗人》《时代文学》《山东文学》等报刊。小说作品曾经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报刊选载或连载,部分作品入选年度选本。现供职某企业。
高艳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青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集12部。有散文、散文诗、报告文学作品入选《大学语文》教材及60余部年度诗文选本,部分诗歌作品被译为匈、捷、德、西语。泰山文学奖获得者。现供职德州市社科联。
一、童年往事
“儿啊,要长出息。 ”
“娘,嘛叫长出息? ”
“长出息呀,就是长能耐。 ”
“娘,能耐是嘛呢? ”
“能耐呀,就是跟你二舅一样,过好日子,能干活,能养家,还知道疼人。 ”
“大舅家的日子过得比二舅家还好呢。 ”
……
这是1933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太阳懒洋洋地挂在西边的树杈上,庄稼已经收割殆尽,光秃秃的鲁西北平原上飕飕地刮着小西北风。一个老妇人背着一个小男孩,她左手里拎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蓝色包袱,沉甸甸的。她的右手朝后搂着孩子的屁股,走一阵,就下意识地纵纵身子,那小男孩就在她的背上向上蹿一下。小男孩的右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左手里也拎着一个包袱,一个崭新的包袱。他手里的包袱小一些,有些轻。过一小会儿,小男孩就提一下包袱,整个脸凑近包袱,吸吸鼻子,再把包袱放下。包袱打在老妇人的肋骨上。
“儿啊,你要是馋了,就吃一个。 ”
“娘,俺不馋。留着给俺爹俺姐姐吃。 ”
“好儿子。 ”老妇人又向上纵纵身子。
“娘,我下来,自个儿走。 ”
“儿子,天冷。你趴在娘身上,就暖和了。 ”
“我不怕。二舅说,男子汉嘛也不能怕。二舅说男子汉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皱皱眉头。娘,真有刀子山,真有火一样的海吗?山和海长啥样子? ”
“有啊,山和海长啥样子,娘也没见过,”她放下小男孩,抚抚他的头,“等你长大了,有了出息,一定要看看山看看海去。都说山高得能把天戳个窟窿,海深得没有底儿。 ”
“娘,我知道了。我有了出息,就跟山一样高,跟海一样深。 ”
老妇人蹲下,搂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男孩在她左右脸颊上来来回回地亲了三四回,亲得她咯咯地笑起来。
“儿啊,冷吗? ”
“不冷。娘,你冷吗? ”
“傻孩子,娘是大人,大人不怕冷。 ”
“娘,我也是大人,我也不怕冷。”小男孩跺着脚,一双布鞋上,大拇脚趾头那里一边一个补丁。
“你真费。儿啊,以后走道时别老是踢那些砖头瓦块,鞋破了,娘、你二妗子还能给你补,要是脚趾头踢破了,多疼啊。 ”
“娘,大妗子怎么不给我缝鞋呢? ”
“你大妗子……”老妇人把头转向太阳,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娘,你哭啦。 ”
“娘没哭。”老妇人站起来,撩撩干枯的头发,“以后,你长了出息,要好好疼你二舅二妗子。 ”
“还有你,俺爹,俺爷爷,我都疼。我蒸一簸箩馍馍一簸箩包子一簸箩枣糕……”小男孩想想,“娘,还蒸一簸箩嘛呢? ”
“再蒸一簸箩气,儿啊,再蒸一簸箩气! ”
“气能吃吗?娘,你净说笑话。 ”
“娘不是说笑话。气不能吃,可人活着,靠的就是这一口气。”她哈了一口热气在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眯起双眼,也向着老妇人哈了一口气。他睁开双眼,娘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他看见自己在娘的眼里。他问:
“娘,你在我眼里看见你了吗?我看见我在你眼里,一边一个。 ”
“看见啦,娘一直在儿子的眼里呢。儿啊,不早了,咱快走吧。来,儿啊,我背着你。 ”
“娘,我自己走。我想起来了,二舅说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啥也不能怕。 ”说着,他就撒腿跑起来。
“儿啊,慢一点,别摔着!你要记住,光不怕还不行,还得长出息,过好日子,过了好日子还得想着帮跟咱一样的穷人! ”
小包袱在他的手里一路晃荡着。他跑得跌跌撞撞,一不小心,摔在了道上,小包袱扔出老远。老妇人赶紧追过去,刚想扶他起来,他却说:“娘,不用扶我,我是男子汉!”他爬起来,拾起包袱,又想跑。
“儿啊,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想长出息想长成个山一样高的男子汉,得慢慢来。 ”
小男孩提着包袱,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冲娘点点头:
“娘,我知道啦。 ”说着,他就向着郭家皋村跑起来。跑一阵,站一阵,等等他娘。娘走近了,他就再跑一阵。
远远的那个破败的小村庄的轮廓出现了,几十个土打的房顶上,摇晃着枯草。村边刨净的棒子地里有几只乌鸦惊起来,哇哇着向南飞去。
“娘,你看,我爹在村口哩! ”他回头看看娘,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着,他就向村口跑起来。
“儿啊,慢一点,别摔着! ”
“爹,我回来啦! ”小男孩跑着,扎进了他的怀里。
“澄清,快让我看看,”爹搂住儿子,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他总是叫儿子的名字,“你舅舅好吗?你妗子好吗? ”
“大舅大妗子不好,二舅二妗子好,还给你和我姐做了包子。”说着,他就扬了扬那个小包袱。
“澄清,可不能说这个,爹怎么教你来着?在舅舅家背《三字经》了吗? ”
他眨巴眨巴眼睛:“背啦!二舅还让我问你好哩。 ”
“长大了,要疼你舅你妗子。”说着,爹抱起他来,就往家走。
这个小男孩才四岁,在村里有着神童的美称,虽然还不识字,可父亲教他背《三字经》,只十几天工夫,他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他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郭澄清。父亲叫郭芝堂,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因家里地少,为糊口,平常就做些小木匠活,赶集叫卖。郭澄清的母亲叫郭桂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每到农忙时节,忙活了自个的,还要到娘家帮着收秋,回来时,爹娘总是大包袱小篮子的给她捎回一些吃的来。有时爹娘赶集时,要拐个弯儿,来郭皋庄看看,虽说打着看闺女的旗号来,可总是不站下。爹娘过世后,郭桂英每年还是都去娘家,有时打着给爹娘上坟的旗号去,去了就住几天。大哥大嫂手头有些死,她一来,脸色就不好看。她后来就到二弟家,帮着二弟干几天活,二弟弟媳是实诚人,看着姐姐家地少过得不容易,甭管多少,每次都不会让姐姐空着手回去。
有一年,天旱,郭澄清家地少,又浇不上水,大秋粮食没打几斗。多亏了二弟接济,要不那年郭澄清一家人就得沦为要饭的了。
穷归穷,郭芝堂两口子对孩子的教育却从没有放松过。郭澄清的爷爷在世时就跟他爹说过:“咱再穷,也得想法让孩子念书。虽说不能考秀才考举人啦,就让孩子念些有用的书,到他们长大成人,托人到宁津找个买卖人家,当学徒去。咱地少,得想地少的法儿。 ”
郭芝堂一直记着爹跟他说的话,尤其添了郭澄清以后,他无师自通地琢磨起了木匠活。虽说是个憋木匠,可打个饭桌啊小板凳啊,还是能说得过去。
有回,郭芝堂带郭澄清去赶集。一个老者来到爷儿俩的地摊前,先是拍了拍桌子,说声:“够实在,就是笨了点。 ”说着,就拿过一个小板凳坐下来。
“大叔,不瞒你说,俺是个憋木匠,家里地少,就学着做些这玩意,贴补贴补家用。 ”郭芝堂说。
“老爷爷,实在活比巧活好,经用。 ”郭澄清说。
老者看了看郭澄清,郭澄清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几岁啦? ”老者问。
“快六岁啦。 ”郭芝堂忙说。
“没上学? ”
“还没呐。 ”
“小家伙,过来,让爷爷看看。 ”说着,就一把把郭澄清拽过来,托着他的嘴巴,端详一番,又在他的背上划拉了一遍,最后拽拽他的两只耳朵,说,“好啊,文曲星下凡啊,呵呵。 ”他又端详了端详:“可惜啦,没皇上啦,要不这小家伙怎么着也得弄个县太爷当当。 ”
“大叔,你可真会逗俺们穷爷们开心,俺这连吃饭都是问题呢。 ”
“别急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看你现在连吃饭都是问题,以后啊,你就凭这个儿子,老来坐在炕上吃。 ”
说着,老者放开郭澄清,站起来就走。
“大叔,你站一下。”郭芝堂递给郭澄清一个板凳。
郭澄清是个小机灵鬼儿,一下子就明白了爹的意思,追上去,喊一声:“老爷爷,这是我爸爸送你的板凳。 ”说着,就塞进了老者的怀里。
老者拎着板凳又走回来,说:“无功不受禄,待以后,我要是有福啊,就坐这小家伙的椅子,到时可要给我泡一壶好茶喝。 ”说完,笑哈哈地走了。
那天郭芝堂竟割了二斤五花肉,还打了半斤烧酒。脚下轻快,小推车吱扭嘎扭的,他嘴里竟然还哼哼起了半边拉块的京剧唱词来。
郭澄清坐在车上,听见父亲唱戏,就问:“爹,你欢喜啥? ”
“我欢喜我儿以后能当官呀,咱家就再也不用受穷啦。 ”
“我大啦,要长出息。 ”
“这是谁教你的? ”
“俺娘。俺娘还说,我长出息啦,要知道帮别人。 ”
“你娘说得对。 ”
1937年10月,日本鬼子说来就来了。当他们攻下河北吴桥后,先是宁津县的国民党县长张习庆与大队副马明月窃公款潜逃,接着就是共产党人马振华组织的冀鲁边区抗日救国军在旧县成立。宁津人民陷入一派惊慌之中,10月29日,日军飞机轰炸了宁津县城,造成多处房屋被毁,一盐工被炸身亡。
那年,郭澄清刚刚八岁,正是上学的年龄,他却不能上学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和日本人的残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接下来,就是宁津县人民同仇敌忾,与日本人浴血奋战的八年时光。郭澄清就是在这样的光景中,从童年长成了少年。这几年,他不仅和父亲学会了做木匠活,还和父亲学会了识字。父亲虽然不是一个有啥学问的人,可对私塾里跟先生念过的那几本启蒙课本,还是记忆犹新的,《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幼学琼林》就成了郭澄清和她姐姐的学校。《三字经》是早就背过了的,加上郭澄清脑瓜又灵,虽不能说过目成诵,识字的的确确是不用他父亲教第二遍的。做木匠活的空闲时,他就和姐姐用木棒在地上写字,经常是弄得满院子一片《三字经》或《百家姓》。 (下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