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姓名:滕丕昌出生年:1911年终年:71周岁生前身份:农民
“隆德祥掌柜的”是父亲早年跟我们以及周围人经常提起的一个名字,之所以带着几分炫耀地经常提起,是因为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在民国时期曾在济南二大马路上做过鞋铺的掌柜,相当于现在的经理。听父亲说鞋铺隆德祥开在二大马路上,具体位置就不知道了,而“隆德祥”是我根据父亲的讲述揣摩出来的几个字。
爷爷名叫滕丕昌,生于1911年,卒于1982年。这张照片是他建国前,在三大马路皇宫照相馆拍的,也是他一辈子唯一一张存世的照片。照片中的爷爷也就20岁左右,身穿灰白长袍,头戴皮帽,脚穿棉鞋,很显然这张照片是在冬天拍的。爷爷手扶花架,伫立在那里,安静而平和。照片5寸大小,蛋白像纸,嵌在皇宫照相馆专用纸板框里。
前几年曾有意识查过济南祥字号的资料,但没有“隆德祥”相关记载。这个鞋铺何时开的,开了几年,是租赁的还是买的,这些连父亲都说不清。据说,鞋铺维持了约四五年光景,爷爷就放弃掌柜这个活儿,卷铺盖回齐河老家了。现在来看,爷爷回原籍有两种可能,一是赶上连年战火,生意惨淡难以维系下去,再就是日寇占领济南后到处杀戮抢劫,生性胆小的他担心沾惹血光之灾,毅然决然地关了店铺门。而同样闯济南的大姑奶奶与四姑奶奶两家,却都留了下来。
从记事起,爷爷给我的印象是高挑的个儿,面色白皙,一副萦弱的样子。仔细想想,我们家的男性中还真没有一个他那样的长相与气质的。父亲与爷爷性格不合,或许跟爷爷中途回老家有一定关系,他老是觉得爷爷太怂,说不上三句话他们就会僵局。爷爷回到家不久,父亲就背起行囊到济南投奔他的四姑(我的四姑奶奶)。最初先是挑着扁担筐,走街穿巷贩卖生姜,解放后又在街道工厂做事情,1958年父亲凭着一副好身板招工进了济南玉皇山铁矿。而此时乡下老家的爷爷则成了生产队的饲养员,直到80年代初一个寒冷的冬天,因烧土炕取暖,不小心引起火灾,不仅烧掉了自己和另一位饲养员的被褥,好像还波及到一头耕牛,爷爷才不得不离开朝夕相伴几十年的饲养处。现在还依稀记得,年逾七旬的爷爷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呜呜大哭。叔叔当时是生产队长,因为没造成太大损失,队里也没有过多责难爷爷。但考虑年龄关系,更因这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爷爷被辞退回家,自此失去了饲养员的工作。离开的那天,母亲去喂养处把爷爷的东西收拾一下打个卷背回了家,爷爷依旧带着年轻时的那顶黑兔皮帽子(即照片上的那顶帽子)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因为姊妹多,爷爷多年都在喂养处住,所以家里也没有预留住的地方,母亲就将原来做灶房的小北屋收拾出来,搭了个土炕。
1980年冬天,爷爷不小心跌了一跤,身体从此每况愈下,直至卧床不起。临去世,就一个人蜷守在那间窄瘦昏暗的小屋里。
印象中的爷爷不是很疼人,他年轻时的很多事情从不对我们讲,或许是他不善于表达。记忆最深的一次,我因为淘气被母亲打了一顿,午间爷爷回家吃饭,便领我去他干活的饲养处,当时正逢枣红时节,枝桠被沉甸甸的枣子压进饲养处的院里,爷爷找了根棍子趁晌午没人看树的空当,利落地打了几杆子。不知是爷爷少有的疼爱,还是枣子的脆甜,时过经年,这件事情在记忆里依然那么清晰而深刻。
父亲弟兄两个,奶奶跟着叔叔过,爷爷跟着我们过。打我记事儿起就这样分居,即便他们照面也行同路人。记得爷爷在临咽气时找弟弟喊奶奶过来说句话都没能如愿。我们这些晚辈至今都不清楚奶奶记恨爷爷的真正原因,以至于临终都不给他一个解释或者悔过的机会。
静卧案头思绪漫卷,感叹时光匆匆,或许只有这瞬间的定格才能留下永恒。每每在书柜翻出爷爷这张年轻时的照片,内心就会涌现出童年往事,与几近模糊了的爷爷的模样。
□滕长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