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玉凤
　　路过街边公园，有悠扬的二胡琴音飘来，让我想起去世20多年的父亲。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在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清晰——那些根植在心灵深处的影像，根本无法忘记。
　　父亲多才多艺，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他最擅长的就是拉二胡，我们姐弟六个是在父亲的二胡声中长大的。我是长女，从小对父亲的二胡充满好奇，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认识二胡的各个部件，琴筒、琴杆、琴弓、琴皮，听说琴皮是用蛇皮做的，我心生恐惧不敢触碰，却对那枚润音的松香很感兴趣，以为那是一块糖，甚至还偷偷舔了舔。
　　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就是听父亲拉二胡。那时父亲在村里当教师，晚饭后，我们姐弟几个围坐在父亲膝前，听他拉《赛马》《二泉映月》《听松》……与其说拉给我们听，实际上父亲如痴如醉的状态，是把自己融入了乐曲。
　　我最喜欢听《赛马》，那欢快悠扬、节奏感很强的旋律，带给我无限的遐想，听着听着，我好像骑上骏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个美好的画面，至今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有一天晚上，父亲用二胡拉起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猜到自己的名字后，都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忽然，父亲拉了一个四个字的音，让我们坠入云雾里。我们抱着父亲的胳膊，扯着父亲的衣袖，着急地乞求答案，父亲却笑而不语。看我们急疯了一样，才说出答案——“白菜疙瘩”。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不怪我们猜不出来，这是什么名字呀。”欢乐的笑声充满整间屋子。以后的日子里，“白菜疙瘩”成了每天晚上的保留曲目，不拉上几遍，我们不肯去睡觉。
　　我12岁那年，远在东北的爷爷突然去世。收到电报，父亲只身前往东北，把爷爷的骨灰抱了回来。在操办爷爷丧事的过程中，父亲忙里忙外，没有表现出过度悲伤。爷爷入土为安后的一天晚上，奶奶忙碌了一天，早早睡下了，我迷迷糊糊刚睡了一会儿，却被一种熟悉的声音惊醒，压抑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寻着声音找去。我们家南边的大湾旁，父亲面向一池秋水，手中的二胡正拉得如泣如诉。拉的不是《二泉映月》，却比这支曲子更低沉、更忧伤，每个音符里都飘散着悲怆。月光如水，父亲的背影是那么孤独，30多岁的年龄，却像50多岁的模样。我在他背后站了许久，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回家吧。”父亲这才从曲子的意境中回过神来，收起了二胡，对我说了一句：“不要告诉你奶奶。”
　　后来我才得知，倔强的奶奶和古板的爷爷一向不和，分居30年直到爷爷去世。父亲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直到十几岁时才到爷爷身边上完初中。六七年的相伴，血浓于水的亲情，父亲的丧父之痛也是无比深重。怕惹奶奶伤心，父亲的悲伤不能写在脸上，只能埋在心底，宣泄在二胡上。
　　都以为时光静好，来日方长，谁知道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1998年11月，才55岁的父亲突发脑出血，溘然长逝。对于我们全家人来说，像天塌了一样。任亲人们悲天怆地、肝肠寸断地哭喊，父亲再也不能回应一声……父亲入殓的那天，弟弟把父亲的二胡、笛子、三弦琴都放在了他的棺木中，希望父亲在天堂里也有音乐相伴。
　　父亲去世后，很长时间我才渐渐接受了这个无情的现实。多少次睹物思人，父亲的音容笑貌和悠扬的二胡琴音一下呈现在面前；多少次夜深人静，我从梦中惊醒，耳边依然回响着父亲的二胡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