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
　　前几天，父亲打电话说给我捎来一小箱特产，问他是什么，他说暂时保密。我没太在意。因为父亲总是时不时地捎些自家腌制的咸鸡蛋、咸鸭蛋，前几天刚捎来自家产的香椿芽，这时节还能有什么啊。
　　打开小箱子的一刹那，我惊呆了：竟然是榆钱！一箱子满满的散发着香甜的榆钱。榆钱是榆树的荚果，初绽时青绿绿、圆亮亮的，酷似串起来的一枚枚小铜钱，故而得名。榆钱也叫“榆荚”，《本草纲目》里说：“榆未生叶时，枝条间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父亲特意在小箱子里放了一整枝榆钱，黑褐色的枝条上，挤得密密麻麻的榆钱，嫩嫩的绿绿的，边缘圆圆的薄薄的，中间鼓出一个圆疙瘩，像少女头上的冠冕。此刻，儿时的趣事又浮现在面前。
　　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吃喝还是个问题。那时，每逢春季榆钱满树，小伙伴们便牵起榆树枝，撸一把榆钱，直接塞进嘴里，丝丝甜蜜入心。有时突发奇想，点着柴火在火上烘一烘，那榆钱的香糯味就争先恐后送进鼻端，引得小伙伴们你抢我夺，谁都不让谁。笑声、闹声满天飞。
　　榆钱的吃法有多种，最好吃的是祖母贴的榆钱饼子。把榆钱洗干净，加点花椒面和盐，再用玉米面和成圆饼，糊在大铁锅周围一大圈，锅底往往是白菜炖粉皮。白菜是地窖储存的去年秋季的白菜，粉皮是自家产的地瓜面做成，有时也吃得上绿豆做的粉皮。每当这时我总是在灶台旁边，急急地等啊等，“奶奶，什么时候熟啊？”祖母总是笑意盈盈地说：“你看着锅盖，等到上来热气，从1数到100就熟了。”为了快点让榆钱饼子熟，我在旁边赶紧数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到100啦，奶奶。”祖母悠悠地拿起火棍往灶膛里再填一把柴，“再数一遍，刚才太快，我没听清楚，那榆钱饼子也没听清楚啊。”哎，像泄气的皮球，但为了那将要入嘴的美味，又重新鼓起勇气数起来。祖母微笑地看着我，我盯着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灶膛里的火苗一蹿一蹿，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美的一幅画啊！待到掀开锅盖，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那一圈黄黄的榆钱饼子，在大锅周围牢牢地粘着呢，就像我和弟弟粘在祖母的身上。祖母弓着身子，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把饼子一个个铲下来，放在餐盘上。终于吃上了。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先把饼子靠锅的那面红红的锅巴吃掉！那脆香的味道，现在一想起来就流口水！祖母这时总是念叨着：“榆钱贴饼子，吃了长脑子；多吃大白菜，肚里有文采；来块粉皮入了口，长大什么全都有。”声声入耳，句句入心。看见这箱鲜嫩的榆钱，祖母的微笑历历在目！
　　祖母是20世纪的一位小脚女人，干净利落。每到春季榆钱满树，祖母拿起长杆，杆头拴好铁钩，钩下一枝枝榆钱，摘好洗净。除了贴榆钱饼子，还放点蒜末和盐、醋凉拌。榆钱豆腐、榆钱糠谷、榆钱熬小米粥等花样频出，丰富着我的味蕾和胃。有时为了让我多吃些时日，祖母把新鲜的榆钱枝放进地窖。现在想来，绿莹莹的榆钱花枝条摇曳多姿，与树下奶奶那深青色的身影，以及那黑褐色的树干融为一体，融进了大地的怀抱，是多么幸福和美好的时刻。
　　如今，祖母已离世多年，面前这嫩绿的榆钱又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让我归心似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