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老家已是傍晚时分，母亲早已备好饭菜，匆匆吃完，便迫不及待地出门，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径直向村口的那个池塘走去。
　　心想，这个时候，池塘里也该响起此起彼伏的蛙鸣了吧。久居城市，想在夏日的夜晚里聆听那悦耳动听的蛙声，似乎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奢望，今夜定要听个酣畅淋漓。
　　在儿时的夏夜，这条小路，是常令我心生胆怯的。小麦灌浆的那些日子，父亲总是在麦田要守上几个整夜，母亲便常命我给父亲送去干粮、咸鸡蛋、水。这是条通往麦田的必经之路，风过处，麦浪哗啦啦的呼啸，似波浪翻滚，拨动着夜的沉寂，撒下过我许多的奇思怪想。
　　父亲告诉我，如果路上害怕，就模仿青蛙“呱呱”，它们就会给你唱歌听。果然，只要我一“呱呱”，成百上千的青蛙就扯开嗓门尽情欢叫，那“歌声”响成一片，犹如鞭炮齐鸣，便也不觉得害怕了。
　　虽然那时候胆子不大，却非常顽皮。夏日的漫漫长夜，总不想早早入睡。有一次偷跑出去与小伙伴捉小蝌蚪，装满了院里的水缸。被母亲发现后，揪着我的耳朵狠狠数落一顿。反复给我讲青蛙吃害虫，蛙声多，收成就好，所以要保护它们。从此，青蛙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以正义、善良的形象出现。
　　如果少年时，读懂的蛙鸣是乡村的生机和丰收，那后来读军校到南方，读懂的却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意。学校宿舍的围墙外就是一大片稻田，每到夏日夜里，“咕呱”的蛙声大噪，此起彼伏，如战鼓齐鸣，常吵得几个不爱听蛙声的同学，心烦意乱无法入睡。为此他们约我月夜寻蛙，以解无眠之苦，可惜寻了许久，只听蛙声却难觅蛙影，他们几个无可奈何地往稻田里扔了几个石头，却被淹没在潮水般的蛙鼓之中，只好悻悻而归，留我一个人沉醉在异乡的蛙声中。
　　不知不觉临近池塘，我放轻脚步，生怕猝然的足音，惊醒了沉睡在池塘边的过往。突然，一只青蛙从我脚前，扑通一声，跳入水面，随着一声“咕呱”，那久违的蛙声，便开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又戛然而止。
　　叫得欢时如波如涛、如歌如乐，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完全是自然界最原始、最美妙、最和谐的交响曲呀。侧耳聆听着如潮汹涌的蛙声，欣赏那和谐、自在的协奏与共鸣，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今夜，我终于听到了那久违的，熟悉而陌生的蛙声。我想，这些青蛙必定不是我儿时捉到过的那些蝌蚪，一如我也不再是那个听它们欢唱，才勇敢起来的顽皮少年。
　　月色盈盈，村庄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朦胧中；蛙鸣袅袅，有如天籁之音融入村民的梦乡，吟唱成乡间祥和的小夜曲……
　　还是那片池塘，还是那个季节，还是那轮明月……但时光匆匆已流过数载。父亲已故，母亲亦老，只有故乡无恙，蛙声依旧，我心依旧。
□马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