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辈子没有穿过皮鞋，因为脚型的特殊，影响了选择鞋的局限性。
　　父亲出生在三十年代末。那时家里比较困难，且不说鞋的样子如何，有一双鞋穿就很知足了。下雨天光着脚是很平常的事，一是怕把鞋弄湿，脏了第二天没有其他可换的鞋子，二是为了节省了鞋的寿命。那会儿，父亲的脚没有什么异常，长大上学了，每天要走几十里路，鞋在父亲的脚下也变得不耐穿起来。加之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不断增长的脚，时常钻出鞋尖露出脚趾顶了出来。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父亲的脚也只有委曲求全蜷缩着生长。久而久之，五个脚趾紧紧的挤压在一起，得不到足够的伸展空间，导致大脚趾骨突出变形，形成一个包状，只能穿宽松的鞋。为此，因为脚型的特殊，在一次征兵中落选，成了父亲心中的遗憾。
　　父亲克服种种困难，半工半读中考取了师范学校。十八岁参加工作，做了一名乡村教师。婚后依旧一直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常常穿的破损了也舍不得丢掉。不仅因为母亲做的辛苦，此外，当时班里还有很多家庭困难的孩子，鞋子早已装不住脚，父亲常常送给他们做个替补。
　　父亲说，他最喜欢穿的就是布鞋，朴实自然且舒服养脚又经济实惠，脚在里面活动自如，无论走多少路也不会感到疼痛，就这样，父亲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了大半生的时光，三尺讲台前一站就是几十年。
　　时光飞逝，父母日渐苍老，我们兄妹四人先后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时我们才真正关注到父亲的鞋。确切的说，是我们一直忽略了父亲大半生的风雨历程。于是，在选择给父亲的生活必需品上，鞋成了我最为关注的物品。一是着实不希望母亲再操劳给父亲做鞋，二是我们都已长大，有能力来承担这份责任和义务。随着时代发展生活条件的提高，各式各样的鞋也相继琳琅满目起来，仅仅休闲鞋这一块，就足够选个大半天。棉的单的，各式各样不间断地给父亲买了回来。父亲穿在脚上乐在心里。平实总是舍不得穿，小心翼翼地打理着不落一点灰尘。
　　记得给父亲买回老北京布鞋的时候是五年之前，父亲的腿脚已大不如前。那是和母亲最后一次来家里，大包小包装满了我爱吃的东西。我依然清晰记得父亲走路的样子，腿很是沉重，明明很平坦的路面，父亲走起来却是踉踉跄跄，一不小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再就是一个趔趄要摔倒的样子。看到父亲步履蹒跚，我赶紧上前扶着他，可每次父亲却若无其事地连忙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能走！。从不肯向生活低头的父亲，背已经明显弯曲，花白的头发，白的直刺进我的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而后的日子，带父亲去医院检查，方知患上了脑血栓，走路逐渐地举步维艰。打针也好吃药也罢，终究再没有自如的出现过我家的门口。
　　记不清多少个想念的日子，站在窗前，多么希望父亲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家的门前，给我带来一份意外的惊喜。我还能和父亲一起逛逛街溜溜弯儿，一起聊聊工作的不顺心，目前的困惑及将来的打算，还能听到父亲给予的见解和教诲。然而，这一切似乎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梦想，那个最爱我的人真的老了,老的让我心疼。
　　而今的父亲，在搀扶下勉强的能走几步，然后腿就会无力的打颤，必须坐下来歇息，做一阵按摩之后再走几步却也走不了多远。天气晴好的时候，轮椅便成了父亲的交通工具。可我依然希望父亲穿着我买的鞋，走路硬朗的样子。就像曾经一直与生活雾霾对抗的那棵伟岸的白杨，哪怕仅仅几步，都成了我最大的奢望。
　　这两年每次回去母亲都会说，以后别再给你父亲买鞋了，以前的都穿不着放着呢！可每次看到一双双舒适美观的鞋我还是又买了回去。心里想，父亲穿上一定会很舒服，一定会稳稳的走得很远。捧到父亲的眼前，父亲乐呵呵的双手抚摸着鞋，拿在手里，就像握着陪伴他多年不见的老战友。然而，只有父亲知道，它曾陪自己走过多少坎坷艰辛，走过多少风雨兼程和辛酸无奈！而我们曾经对父亲忽略的何其之多？关注的又有多少？唯有在为人父母之后才有所领悟，一切来得那么迟！
　　记得小时候，每次看到父亲洗脚，好奇的我就会蹲在旁边问父亲："爸，这个大包疼吗？ ”父亲每次都说不疼。而我从来不敢去碰那个大包，不明白它怎么会长成那样？更加不懂得为了我们父亲所付出的艰辛！那个时候，父亲为了我们，每天步行往返好几里路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回到家还要种地下田，却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一辆自行车。一件破旧的中山装缝了又缝一穿就是好几年。脚上永远是那双简朴的布鞋。而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不会忘记给我们焕然一新。每次出差回来，都不会忘记给我们买点没有吃过的食品。每每想起这些，童年幸福的甜蜜依然会荡漾在心间无法磨灭，心就会被酸楚占据，泪湿双眼。
　　每次回去给父亲修脚趾甲的时候，我依然会问父亲脚疼不疼？害怕不小心碰疼了父亲，每次看到那个包就感觉很疼。轻轻抚摸父亲长满老茧的脚，我知道，是父亲把一切都给了我们，把一生的苦痛留给了岁月的年轮，唯独把眼泪留给了自己。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份爱，永远藏在威严里，藏在希望中，像海一样的深沉，如山一样厚重。
　　看着父亲双手抚摸着鞋和注视的眼神，写满了疼痛，我分明看见他心间荡漾的泪水。父亲感叹道：“玉红啊！爸爸完了，老了，成了您们的负担了”。 “爸，谁都有老的时候，你还有我们，我们就是您的拐杖”。我转过身，害怕父亲看到我眼中的泪水。轻轻地给父亲穿好了鞋，慢慢的扶着父亲，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真的好想就这样扶着父亲，从冬天一直走向春天，走向春天……
□李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