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强
　　脱离农村，转眼在城里生活了30余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间或忆起农村的一景一物，弥感亲切。
　　我家胡同口有一大大的荷花湾。盛夏垂柳婆娑，碧水盈盈，荷叶田田，莲香幽幽；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经常在湾边濯发浣衣，嬉笑朗朗，伴有蝉鸣蛙鼓。在荷花湾畔，一眼老井犹如历尽沧桑的母亲，默默无闻，用甘甜的乳汁滋养着俺村的祖祖辈辈、男女老少。俗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记忆中全村老少很少有这病那灾，活得健健康康，是否皆得益于这井水？传说，盛夏打水时，只要用桶提水出井口不落地，马上喝下能治拉肚子。井口直径约一米半，边缘由青砖砌成。井水清澈甘甜，夏、秋湾水充盈，青砖上布满绿苔，井中水位高；春、冬湾水慢慢减少，井的水位也会越来越低，但从没干涸过。
　　一条扁担，两只水桶，是家家户户的生活必需品。打我记事，轻便的铁桶全部替代了笨拙的木桶。扁担长短要适中，两端固定着大约30公分长的铁链，铁链连着挂钩。打水是个熟练活，手腕拿捏要准。打水时，扁担一头挂着桶，弯腰双手慢慢把水桶顺下井，待水桶接近水面，手腕轻轻一抖一送，听话的水桶，头向下一扎，瞬间灌满，双手顺势一提，一把一把将水桶导出井口，再顺势把扁担往大腿上一担，用手臂一挎，一桶水便稳稳地放在了井边。如此操作打满第二桶水。当然也有不慎把水桶掉到井里的。捞水桶是个技术活，需等到挑水过了高峰期，有经验的老手用带柄的“三齿”，接上长长的木杆，伸到井底，凭手感小心翼翼探寻，费好大劲儿才能捞到。一些新手或妇女为预防不测，打水时，扁担钩挂上水桶再用绳绑紧。
　　老井最忙碌的时刻是每天早晨，正午时挑水的少。老井经过一夜沉淀，水质清亮。当东方泛出鱼肚白，家家户户门枢“吱扭”，门环“叮当”，壮劳力挑着水桶走出家门，有的故意玩潇洒，合着脚步的节拍，把扁担左右摆动，抖得前后水桶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好似演奏着古老的“二重唱”。不由得想起母亲教的谜语：“弟兄俩一样大，一出门就说话。 ”顿时，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起来，爱开玩笑的叔叔大伯，脚步不停嘴巴也不闲着，相遇时免不了插科打诨，村里村口荡漾着开心的笑声。
　　挑水不能光靠力气，需要一定的技巧，脚步和肩上的扁担受力要协调，合上节拍。初学者“憨态可掬”，双手使劲抱着扁担，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越是紧张越抓不住要领，费好大劲到家只剩半桶水。豫剧《朝阳沟》电影中银环初学挑水时，就是这个样子。熟练者则不然，挑上两桶水，步履轻快，走起来一阵风，到家两只水桶还是满满的。有的还玩起“大撒把”，双手不扶扁担，把手插在裤兜里，或手里燃着烟，两只水桶颤悠悠，听话地随身形摆动，那潇洒劲儿不亚于杂技表演。更有甚者，特别是一些小青年，骑着自行车挑水，两桶水足有百十斤重，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
　　三叔高挑个，相貌堂堂，身板结实，挑水是他每天的必修课。因大伯、家父、四叔都在外上班，孩子们岁数小，爷爷年龄大，加上三叔自己家，五家吃水的重任都落在他肩上。他每天起得最早，常常是把四家水缸挑满，就到了饭时。三叔也不客气，到谁家吃谁家。最后才轮到给自家挑水。我们一群兄弟、姐妹跟他感情最深。有时赶上早晨有特殊事，挤到中午挑水，若遇到孩子们放学，可就麻烦了，常常在半路遭“打劫”。有一年盛夏，天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和同学们放学后，正遇见三叔挑水路过，还没等他把水桶放稳，大伙一哄而上把他围起来。“别挤，管你们够……这帮‘小渴死虫’……”三叔一手把扁担戳在地上，一手掐着腰，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瞅着这帮淘气蛋喝水。最后，两桶水所剩无几，三叔不得不重新返回井台。遇到放学高峰期，有时竟往返两趟。
　　农村人朴实善良，从不因打水“鸡争鹅斗”，遇到谁家的妇女、孩子或老弱病残者，都会帮着把水提出井，五保户”、烈军属家吃水，都由生产队长分派。
　　老井是农村古朴、纯真的象征，她心连家家户户，情牵老老少少，甘甜的乳汁哺育着人们一代代繁衍生息；岁月如歌，仄街陋巷，春、夏、秋季洒满了一串串欢歌笑语，隆冬时节，晶莹耀眼的“碎银”从老井一直铺到各家门口。
　　改革开放40年来，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那老井渐渐“门前冷落鞍马稀”，昔日风光不再，最后弃之不用了。
　　前些年春节回老家，老井的旧址仍在，井被淤泥填埋，昔日的胜景永远定格在深深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