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走上那条安静的小街,驻足在一座面北临街的三间红砖红瓦的平房前,我像在读一页行云流水的文字,看一幅渐近渐远的画,心无尘念,似秋日无云的天空。紧闭的门窗,蓝色的油漆斑斑驳驳,露出斜斜的木纹。台阶上几道裂口里长出瘦瘦的野草,无精打采,青苔却厚厚的一层在潮湿的墙根下生长旺盛。我走过去,手轻轻贴在墙壁上,从西边走到东边,又从东边走西边,手指的摩擦颤动,震得心里丝丝发痒,那感觉让我陶醉,想永远也不停下来。
“你想买这房子吗 ? ”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在布满沟壑般的长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充满了好奇。我忙回答:“我不买,只看看。 ”
老人不解,极力想问明白,“你在这里卖过书? ”
“我没卖过书,在这里我看过 书 , 也 买 过书。 ”
1975年 前 ,这所房子门旁挂着一块白油漆的木牌子,上有龙飞 凤 舞 的 四 个字:“新华书店”。
那时,我提着蓝布书包上学放学往返在这条街上,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腿泥。廉价雪花膏劣质五香粉的怪味弥漫在破烂陈旧的供销社门市部屋里屋外,涂了红粉的新华书店外墙,生动鲜艳,朝气蓬勃。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麦草油墨的清香扑面而来,书架上柜台里有我喜欢看的小人书,渐渐地,我的兴趣转到大人书上。书架不是敞开的,有柜台相隔,是不能随便翻看的。我同学的母亲是书店里的店员,我就有机会在柜台里自由自在的看。小小书店,一天也没有几个人进来,有时,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值班,他总在捧一本书读,有人进来,也只是抬一下头,眼睛又盯在书上了。我很羡慕他,心想以后找工作就到书店当营业员。
我终没有当成书店的营业员,却与买书读书结下了不解之缘,上街去书店看看成了我的习惯和必须。现代化了的街上,有时装美容珠宝店皮草行,有超市酒楼歌舞厅洗脚城;有招人的广告牌,引人的大甩卖;有倩男靓女,鹤发翁妪,有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间或有贼眉鼠眼在觊觎你的钱包。好在书店尚有一席之地,走进去,喧嚣浮躁,才尘埃落定,平心静气地在书架间流连,拣一本名著名篇在手,似有“书卷多情似故人”之感,一行行文字像和煦春风吹拂,神清气爽中,我的思绪信马由缰,从书里飞到书外。末了,买一两本书带回家,心满意足。有时也到省城,去泉城路上的新华书店看看,那里的书更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多半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买上三五本,乘兴而归。
有一年,单位安排我和一位同事到北京出差,由于我俩是第一次到伟大首都,行前同事兴冲冲地把行程安排妥当,几个有名的景点尽在其中。其实那些景点我在书里看的差不多了,去了顶多也是身临其境,能发什么思古之幽情就难说了。在北京把差事办妥,我们去了八达岭,又到天安门广场转了转,到处人满为患,粘成一锅粥,接下来的什么香山颐和园之类,同事只好一人前往。我去了王府井新华书店,那里的书裹挟着买书看书的人似潮水般向我涌来,一时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慌乱地扑了过去,情急中只想多看一本,多选一本,在这场景里,我和刘姥姥进了贾府一样,算是开了眼界。我还寻前人的足迹,到了琉璃厂海王村隆福寺,这些地方早已没有了前人记述的买书卖书的盛事场面,风流云转,物是人非,让我好一番慨叹。在北京我带回几本鲁迅和孙犁的书。
书价昂贵的今天,让人不舍得掏钱,网上可买到打折书,省时省钱,书店也就萧条冷落了几分,我也与时俱进,偶尔在网上买几本书,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去书店看看,在这里,可读到书的更多内容,可观赏书的装帧设计,更能选到一本满意的书,其间对书店从少年时就萦绕于心的情愫也可得到释放。我到过的一些地方,上海的南京路,南京的夫子庙,天津的南市街,还有大大小小的城镇,遇到书店,不管大小,公营私营,书有多少,新书旧书,都像登殿堂般踏进,我像一个忏悔的人,面对神圣,不敢有丝毫杂念,走出的一刻有得到宽恕般的轻松。书给我知识,让我思想,是书影响和改变着我的命运,而不是生活本身。
我没有细数过这许多年买回的书读过多少,其实真正用心看过的也不多,余下的也够享用多少年,读书不是我的职业,我还要谋生。可是,积习难改,稍有空闲,就想去书店看看,也去看看那条小街上早已人去屋空让我难以忘怀的小书店。
□朱长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