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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她
  我三岁那年,姥娘颤着一双小脚,从胶东老家来到我家居住的一个鲁西北小县城。我父亲突然去世,母亲带着三个不懂事的孩子人地两生,举目无亲,生活一时陷入困顿。姥娘的到来,使母亲从悲痛、慌乱和不知所措中镇静下来。分别几年,她又要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
  姥娘身高体胖,一双小脚不堪重负,走起路来左扭右晃,两手挓挲以保持身体平衡。然而,她昂首挺胸,枣红脸上目光严厉,冷若冰霜,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威风。
  记事后,我害怕和姥娘单独在一起。她既不会讲故事,也不会嘘寒问暖,与我们三个孩子没有任何交流,整天阴沉着脸,缝补洗涮,买菜做饭。也许我是家里的男孩,有时她狠狠地瞅我一眼,又低头做活,像是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语气里充满怨恨:“你大(爸)那个穷种,害了俺小嫚(女儿)。 ”我怯怯地躲开,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外,茫然地盯着深邃的蓝天,一心盼望母亲回家。
  也许是一种刺激,这情景我忘不了,当时的恐惧和孤独一直附在我心上。多年后,她不再狠狠地瞅我,而是说梦话般地重复这句话。姥娘对我父亲撇下家人,撒手而去的怨恨一直无法释怀。
  上二年级的时候,我曾小心翼翼地问起姥娘的家庭出身,她一脸的不高兴,其实,我的印象里就没有享受过她给我的笑模样。“小孩子家别瞎问。 ”我说是老师让班里的每个同学了解一下各自家庭成员的出身和政治面貌,她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就说是贫农。 ”“是党员吗? ”姥娘竟生起气来,大喊:“是。”然后指着门口用紫穗槐条编的篮子:“去,拾柴禾去。 ”
  姥娘总是无端的火气冲天,凶煞的像个地主婆。这时我如果不尽快开溜,她挥舞的大手会准确的落在我的屁股上,然后我会疼得呲牙咧嘴。
  我不相信姥娘的回答,是母亲告诉我,姥娘出身地主家庭。
  对姥娘娘家在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母亲有自己的看法。姥娘的父亲懂些医道,又会“捉鬼拿邪”,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再加上辛勤耕耘的几亩薄地,一家人一日三餐能吃上粗粮杂饭已是很不容易,哪里见过大鱼大肉,更没有土改工作队想要的金银财宝。如果有,姥娘家万不会和穷人的姥爷家做亲家。
  姥娘的父亲被村里关押后,姥娘烙上白面饼,叫姥爷去探望。姥爷那时虽然当村长,却管不了二十里外姥娘家村上的事。他人又老实,一进村就被民兵拦下,人没见着,篮子里的白面饼被抢个精光。姥娘说他没用,又生火烙饼,姥爷硬着头皮再去,结果不出两样。回来后,姥娘劈头盖脸把姥爷数落得颜面全无。
  姥娘回娘家,有楞头民兵起哄阻拦,她气急,又挂念心疼父母,开口将那些民兵骂个狗血喷头。白面饼一个不少留给关在破庙里的老父亲,并放出话来,谁敢抢一个她就撕烂他的嘴。
  她的老父亲经不住斗争,不到半年就死了。生前老人做好一副寿棺,现在已被村里没收,谁敢去要?姥娘去找村干部,他们都知道姥娘的火爆脾气惹不得,只有民兵队长想试试。姥娘戴孝堵在人家门口,放声大哭,痛说父亲生前乐善好施,死后遭人恶报,哭的哀怨,骂的恶毒,引来村人围观,把人家的老母亲气得背过气去。
  姥娘得理不饶人,半点委屈受不得。那些年,姥爷当村长,虽然忠厚老实,难免招惹得罪一些人,不管是耍赖的,还是来横的,姥娘水来土屯火来水淹,软硬不怕,替姥爷挡了不少事。当然,姥爷也是受气的主,既不会打又不会骂,更不会使点鬼心眼,有时让姥娘气的头撞南墙。
  姥娘家里家外都威风,有她在,容不得他人伤害我们家庭的每个成员。如果我在外受欺负,她不会说句安慰的话,也看不出一丝的心疼,而是生硬地一把扯起我,找到人家家门。遇到明事理的人,会连赔不是,好话说尽,姥娘不是泼妇,也只好把火气咽回肚子里;如果碰到和她一样的人,一场嘴上的战斗便会发生,这时,唾沫星子乱飞,吵嚷声震耳,我会害怕的躲在某个角落里,直到有人说和,她才愤愤地善罢甘休。
  父亲生前在乡下的公社工作,母亲没用正式职业。在这个小县城里,我们没有固定的住处,家就搬来搬去。遇到过好邻居,他们心地善良,待人热情,我们相处和睦;也遇到恶邻,让人不得安生。姥娘对外有分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曾和一个嬉皮笑脸反复无常的、找到我们家里闹事的女人对骂,并把那个女人撞个趔趄。我不知道姥娘一双小脚站立都不稳,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我当时觉得解气,老娘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过后,我仍不喜欢她。
  姥娘当家作主,一家人冬穿棉夏穿单,一日三餐,她时时盘算,处处计较。我们吃的是供应粮,粮本上每人每月有几斤细粮,也就是面粉,姥娘不舍得买,常常兑换成价钱便宜的玉米面。她自己腌咸菜,白菜帮、青菜叶、霜打的茄子、歪扭的瓜,都是别人挑来拣去所剩,弃之可惜,蔬菜店或集市上几分钱一篮子,买来洗净、晾干、装坛、撒盐,十天半月即可食用。姥娘喜欢赶集,能在集市转半天,最后会停在一个菜农的摊位前,耐心地讨价还价,直到满意为止。称重后交钱,姥娘总要少给一分两分,临走还不忘顺手拿走人家一棵芹菜,或者两个青椒。
  有一年,学校放秋假,姥娘召集我们三个孩子宣布:“你娘累死累活挣钱不易,咱吃闲饭的要体谅,这不,也不上学了,明天起,咱一天吃两顿饭。 ”为了母亲,我们都同意。
  那段时间,母亲在造纸厂做临时工,为了多挣几个钱,常常加班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连笑一笑都显得勉强。第二天,她知道此事,委婉地说了姥娘几句不是的话,姥娘委屈地大发雷霆:“俺不中你的意,俺走。 ”
  姥娘没有走,尽管我不喜欢她,但这个家不能没有她。有时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看来,也实在想不出节俭省钱的好办法。
  我十几岁时读高尔基的《童年》,深深地为书中那位慈祥和蔼的外祖母打动,她对外孙无微不至的爱像三月的春风温暖抚慰着我冰凉的心田,我曾留下幸福的眼泪。
  二十年后,姥娘不慎跌倒,一双小脚再也撑不起她沉重的身子,终日躺在床上。忽然有一天,她嚷着回老家。姥爷故去多年,照老辈人的说法,那是姥爷在地下叫她团聚。难道她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果然,我们送她回胶东老家不到半年,她真地走了。
  有一年秋天我回老家祭奠故去的亲人,爷爷、奶奶、父亲、大爷、叔叔、舅舅、舅母,在姥爷姥娘的坟前我待的时间最长。我没见过姥爷,却知道他是个老实可爱的小老头;姥娘陪伴我们家度日 ,吃过不少苦,但在童年,我不喜欢她。
□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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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休闲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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