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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的爱
  □韩春山
  朱凤华不会想到,在1988年的那个深秋,她成为圣刘村的媳妇时,家里后来发生的一切会比眼前所见到的复杂很多。
  深藏于鲁西北腹地的德州市陵城区郑家寨镇圣刘村淹没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中。虽然有北斗导航,不存在迷途问路的焦虑,但随着密实的庄稼把道路挤压成一条弯曲而又狭长的细线,让我和我的车变成一种孤单时,我的好奇心变得更加强烈:这位先后荣获“德州市陵城区四德模范”“德州好人之星”“2019感动德州十大人物”“德州市第七届道德模范”“山东省第八届道德模范”等荣誉称号的普通农村妇女,在三十四年的时间里,是如何在这乡村一隅翩翩起舞的。
  我想看到她舞动时的姿态,解读出她起舞的密码。
  朱凤华的家在村子深处。小院整洁明亮,屋门口的石榴树,翠绿与红艳之间,层次分明。院子中央,朱凤华正为叔公公王汝河系着衣领上的扣子。“天转凉,头疼脑热的容易找上他们。一会儿看不到,就会被风闪了。 ”朱凤华一边说,一边领我进屋。王汝河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他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一张八仙桌,很传统地摆在里间南侧的窗台下面,朱凤华把我让进了上座。窗外,王汝河独自在院子里遛着弯。
  1988年11月14日,朱凤华走进了圣刘村王景彬的家里。成为王家的媳妇后,要和六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这样的生活,朱凤华是有思想准备的。她和丈夫王景彬是陵县农机中学果林班的同学,相爱过程中,王景彬把家庭状况告诉过朱凤华:自小跟着爷爷奶奶,他长大爷爷奶奶变老,结婚后还要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为他们养老送终。既然答应嫁给王景彬,除了爱情的力量之外,在朱凤华眼里,这样的要求应该说是天经地义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六十多的年岁大都是站墙根、晒太阳的体质。爷爷奶奶虽帮不上农活,但生活能够自理。朱凤华过门后,热水热饭、洗洗涮涮等日常照料不在话下。四口人,三亩地;平凡的日子,平静的生活。一年后女儿王蕾出生,随后王景彬也被分配到八十里之外的宋家乡棉站上班。从此,朱凤华意识到生活不再轻松。尽管公公婆婆还算年轻,但公公耳聋,婆婆患有哮喘,况且那边还有个精神残疾的叔公公及正在读书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王景彬周末回到家里,都会鼓励她,再坚持几年,等女儿大大就好了。夫妻俩在读书时就合计好了,要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农村广阔的大舞台中。
  当时的陵县农机中学是全县唯一一处培养农村人才的中学。每次周末回家,朱凤华都会路过圣刘村。站在德惠河大堤上,夕阳下的河水波光潋滟,荡漾着两颗年轻人的心,也荡漾着他们的未来。
  回想与王景彬的恋爱,朱凤华说,也许这就是缘份吧。当年她没有考取距她家只有几里地的陵县第八中学,而是来到八十多里地之外的郑家寨读书,也就有了他们后来的故事。
  1991年,圣刘村所属的碱场店乡被划为省计划生育重点管理乡镇。麦收前的一天,管区书记找到圣刘村老支书,要求推荐一名工作认真、性格泼辣又有文化的女同志担任计生网长。朱凤华被叫去,经过面试后确定下来。
  谈起计生工作被戏称为“天下第一难”时,她却咯咯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呢,领导安排的活儿,尽心尽力去干就行。我的工作标准是今天能完成的,绝不会拖到明天。 ”她还说,“计划生育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只要给大家讲透了,乡亲们信任你了,工作就顺风顺水。 ”
  她提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2020年夏天,在临村一位朋友孩子的升学宴上,有位村民拉着她的手说:“今年俺的儿子也考上大学了,这要感谢你呀! ”望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妇女,朱凤华有些发懵。那人又说:“若不是你,当年这个孩子就溜掉了! ”
  这句话更让朱凤华摸不着头脑。细问才得知,当年她下村工作时,哪一类情况属于违法违规,哪些属于符合标准,这些计生政策她讲的非常细。本来这位妇女打算跟着其他人去乡里做引产的。
  朱凤华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跳出被重点管理的圈子,工作量非常大,像这类工作反转她怎么能记得住呢。只记得自己开始那会儿,没黑没白地背政策,然后再给大家讲解,一遍不行两遍。“就是做工作呗,还能有啥难的呢?可能这就叫不知愁烦呀! ”朱凤华说到这儿,又咯咯笑了起来。
  朱凤华说,15年的计生网长,现在回想一下,工作上自己还真没有遇到过难事。那时的季度考评、半年考评、年终考评等,基本都能排在全乡镇首位。年年被评为先进网长,年年能把红红的证书领回家。
  1993年春节前,在淄博打工的小叔子王路军给家里寄回一封信,信中说他要领个媳妇回来过年。初中辍学的王路军不但文化功底差,眼睛还有残疾。能有这本事,全家人欣喜若狂,朱凤华也去了件心事。爷爷王克仁说,路军这小子能自己谈上个对象也算我们老王家烧高香了。虽然这样说,但在王家人看来,从外地领回的媳妇,总有一种飘摇的感觉。王路军信中还透露,女方的父母并没有真正同意这门婚事。
  全家上下为呵护好这桩婚姻忙碌开来,他们准备用万般热情把即将到来的那颗心暖透,使其尽快在王家扎下根来。
  摆在全家人面前最大问题是没有婚房。朱凤华和王景彬商量,把他们住的三间房,倒出主卧给兄弟做婚房用,自己一家三口睡到另一间土炕上去。腊月二十八,王路军领着新媳妇踏进家门。俊俏的模样,超出了全家人的预期,婆婆公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细心的朱凤华发现,这位弟媳与人交流存在一定问题。半年后,在朱凤华的操持下,王路军有了新家。
  1994年夏日的一天,身体健壮的爷爷突然不认得家了。头脑一时清楚一时糊涂,还总想着往外跑。带去医院检查,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症。朱凤华再离开家门时便多了一分牵挂。“啪——”黑夜里,一声碗盆破碎的脆响从爷爷屋子里传出,接着是奶奶无助的呼喊:“凤华,快过来,你爷爷又闹了。 ”五岁的小王蕾惊恐地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不让离身,朱凤华只能哄了又哄。安抚好爷爷、安慰一下奶奶,一宿有时要反复几次。
  无数次出走被艰难找回,无数次的狂躁被慢慢平息。一次,医生在为其打针时,狂躁的爷爷竟把朱凤华的手咬伤。说起这些,朱凤华还是咯咯一笑:“人老了,又有病,能去怪他嘛。 ”
  1996年3月,76岁的奶奶突发急病离开了人世。奶奶的离去,让朱凤华无比悲痛。与爷爷相比,总觉得自己没能在奶奶面前尽上孝。一年后,儿子王泽永来到了这个世界。减去一分负担,增添一份希望,也多了一份生活的力量。
  儿子出生在6月18日麦收时节。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慰藉,自从有了重孙小泽永,爷爷变得不再像以往那样狂燥,更多时间是长久的沉默无语,就像一具木人,再也没有冷暖饱饥方面的诉求。
  待到秋天,朱凤华能安心地离开家一些时辰,和小竹车里的儿子小泽永一起,下地扒玉米、打牛草。她往往先在地头上展开一床小褥,把儿子放在上面后再开始劳作。有一次,她看到小永泽在和草叶上一只蚂蚱对视,两只小手在空中抓抓挠挠好不欢喜,那只蚂蚱忽然跃到小永泽的脸上,小永泽“哇哇”大哭起来,朱凤华也跟着落下了泪。
  1998年秋天,丈夫王景彬下岗回到家里。那个晚上,待孩子们睡熟,又把爷爷安顿好后,俩人坐着马扎,对着院子上空的星星,思考着眼前的生活及中学时代的理想。家里除了一双年幼的儿女,父亲的耳聋到了基本不与人交流的状态,母亲的哮喘逐年加重,爷爷冷暖不知。弟媳精神上的障碍表现得越来越明显,除了地里的农活只能打打下手外,再也不能做些其他。作为长兄的王景彬,应该做到未雨绸缪。两人合计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王景彬可在德州地域之内打些零工。一来挣些零钱补贴家用,二来家中有事能随时召回。
  2003年冬天,患病达九个春秋的爷爷王克仁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爷爷走时,朱凤华没有像奶奶走时那样悲伤。
  平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双儿女在渐渐长大,朱凤华夫妻二人心底的火苗旺起来。这块田地可以种桑,那块田地可以栽梨……他们要让时机再成熟一些。
  2007年春天,31岁的弟弟朱传俊被确诊为尿毒症。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朱凤华感到无比恐慌。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25岁起就担任房家村党支部书记,正值青春好年华。下有10岁的女儿和刚满两周的儿子;上面除了父母,还有80多岁的奶奶。顶梁柱如果倒了,这一大家人可怎么生活?
  经过一年多的治疗,朱凤华并没有盼来奇迹发生,她每天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2009年正月,朱凤华和弟媳朱传英一起随父亲朱昌广、弟弟朱传俊来到济南齐鲁医院。父亲的肾要移植到儿子身上。“他们不会有意外的!”望着父子二人同时被推进手术室,朱凤华心里默念着,握着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手术很成功,接下来便是恢复保养。这个时间,弟弟王路军家里开始翻盖房屋。一座房子盖好,期间有太多的工作琐细。稍有刺激就会变得喜怒无常的弟媳妇,不可能独立完成这其中的任何一项工作。
  “我问过医生了,眼下咱的病最要紧的就是静养。留下传英一个人照顾就行。 ”朱凤华左手捧起父亲的手,右手握向弟弟的手。她把头转向父亲又说,“奶奶心态好,身体也好,您不用惦记。 ”再转身对弟弟和弟媳说,“彦茹和家昭有咱娘看着,咱娘的细心劲儿你们心里也清楚。 ”朱凤华接着又说,“盖房对她伯伯来说,就是一辈子中的大事,我不在跟前,路军弄不利落! ”
  嘱咐完,朱凤华便坐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回到家里她发现,王路军还在等着嫂子回来开工。买菜做饭、料理家务。朱凤华很快进入到角色当中。有邻居看到朱凤华的身影时,转头对正在干活的王路军说:“你嫂子放下医院最亲的人回来帮你,你日后可要好好报答呀! ”王路军脸一红,只是“嘿嘿”笑笑。现在回想起当时邻居的这句话,朱凤华有些怨恨这位小叔子:“没指望上报答,他倒是先走了,把这么一大家子丢给我。 ”朱凤华开始是笑着发表这番感慨的,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哭腔。她迅速把头扭了过去。
  2008年春天,经过民主选举,朱凤华正式成为圣刘村村委会班子成员,并兼任妇女主任一职。有过计生网长工作经历,干起妇女主任的工作,朱凤华如鱼得水,圣刘村也在新一届村委会的领导下很快有了新的起色。 2010年6月的一天下午,郑家寨镇负责组织工作的副镇长点名要朱凤华去镇上开会,见面后那位领导问她想不想入党。朱凤华觉得有些突然。关于入党的问题她也曾想过,只因发生在身边生活琐碎太多,让她无暇细想。“当然想! ”她迅速给出了答案。那个下午,她坐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写下了《入党申请书》。 2011年,在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前夕,朱凤华成为了一名中共预备党员,也是那年全镇新加入党员中惟一的女性。
  2013年7月,父亲朱昌广查出肺癌。弟弟的病尚未痊愈,父亲又患绝症,这对朱凤华来说如同晴空霹雳,大脑一片空白:人生的道路怎么就这么歪歪扭扭呢?医院诊断,肿瘤部位在肺动脉上,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家里两个病人都需要照料,朱凤华的姑姑把年迈的奶奶朱李氏接到了自己的家里。朱昌广的病情越来越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要不要给奶奶告诉一声?”趁父亲昏睡时,弟弟朱传俊轻声对大爷朱昌财说。“老人家今年90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能受得住打击吗? ”朱昌财摇了摇头,叹着气说。“给咱奶说一声吧,她能挺得住。 ”朱昌广突然半睁开一只眼,气若游丝。当天晚上,朱李氏被接了回来。
  正如朱昌广预料的那样,她在见到昏迷中的儿子时,并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惊讶地叹了声:“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朱李氏慢慢挪开步子。当朱风华发现时,奶奶正拿着一叠纸站到了院子中央。朱李氏弯下身子时,身体晃了下,朱凤华迅速上前搀扶,被奶奶用胳膊抖开了。“我还行! ”朱凤华听出奶奶语气里的坚韧与不屈。她的儿子只有66岁,自己的男人朱庆太走时也是66岁,朱家为何就过不去这个坎呢?朱李氏跪着把纸点燃后,冲着天空磕了三个响头,她要上天保佑自己的儿子能度过这一劫。第二天晚上,朱昌广在与病魔抗争了9个月后离去。朱凤华在棂床前哭过后,接着就去看了奶奶。因为有一个画面永远定格在她的脑海里,那是父亲与弟弟在齐鲁医院手术前的病房里的画面。“你害怕吗?”医生问朱昌广。“这有什么怕的,只要能把儿子的病治好,什么也不怕。 ”朱昌广沉思了一会儿:“我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呀。 ”说过之后,直到进入手术室,朱昌广没有再说一句话。抚摸着孙女深埋在臂弯里的头发,奶奶朱李氏没有哭。这个时刻,朱李氏明白自己的每一个细小举动会给孙男娣女们带来什么。“你爸爸这辈子,在房家村没人说出一个‘不’事来,他走得踏实。咱不哭,哭坏了身子往后怎么过日子呢。”其实早前在得知孙子朱传俊得了尿毒症的消息后,望着泪眼婆娑的全家,朱李氏就表现得很淡定:“哭有什么用,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在朱凤华眼里,奶奶就是朱家的天。
  小时候常听奶奶拉呱,早年间朱家在房家村被称作“善家财主”,也有过雇工。朱凤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后来朱家的成分被定性为“中农”,这让朱凤华对“善家财主”一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家庭条件优越,也能让爷爷朱庆太在私熟里学上些时日。这样的起点,使得朱家在文化方面比其他家庭要高出半拍。奶奶朱李氏虽然没有文化,耳濡目染,眼界也就有了些开阔。后来,有着两儿两女的爷爷奶奶,把这个家撑起了一片风光。大儿子朱昌财当兵、提干,转业后回到县城。大女儿朱昌霞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小女儿朱昌瑞也读到了高中毕业。朱庆太于1990年去世后,朱李氏成了全家人的精神支柱。每次见到孙女,奶奶朱李氏都会关心地问一些朱凤华婆家的相关情况,并用“大风刮不了多时,亲情恼不了多时”这样的民间谚语来开导。朱凤华说:“也许是我更讨奶奶欢喜吧,奶奶总喜欢让我给她洗头,即使姑姑们在跟前,她也会等我。 ”天气变得炎热起来。绿油油的玉米叶子刚刚把垄背遮挡住,农田里正显现出一派生机。
  “嫂子,我怎么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呢。 ”兄弟王路军一边倒着水袋子一边对朱凤华说。在王路军心里,嫂子就是主心骨,遇到啥事儿总要给嫂子唠叨上几句。朱凤华把从家里拿来的馒头、火腿放到田梗上,午饭她不想让王路军来回跑。待王路军走近,她仔细端详着弟弟的面孔,除了觉得王路军的皮肤更加粗黑外,还看不出其他。“找医生看看吧,是不是血糖有问题。 ”招呼王路军坐下吃饭,朱凤华接过水袋子继续干活。浇地一般都是邻地之间插伙,所需机械设备要一次安装,出水后需两个人配合。这是庄稼人总结出的最省工省力的搭配。朱凤华计划今天必须把地浇完,因为第二天是父亲朱昌广的“五七”,她要给父亲上坟。
  从娘家回到圣刘村已是后半晌,朱凤华牵挂着小叔子的身体。当她匆忙赶到王路军家时,身着短裤的王路军正在床上假寐。朱凤华看到了浮肿的两条腿。“医生咋说? ”朱凤华问。王路军眯着眼睛坐起身:“医生测了,不是血糖问题。上午去乡卫生院又看了,去时感觉腹胀,医生给输了两瓶液,现在肚子又疼了。 ”“咱们去县医院,不能耽误了。”朱凤华说。“可是,我们没有钱呢! ”王路军手捂肚子,咧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朱凤华明白,王路军口中的没钱,是指身边没有现钱,庄稼人过日子,零钱随时存入银行,这样就能积攒下。“没钱咱拿存折吧,我父亲刚去世,花了不少,手头也没有多少现钱。 ”
  在嫂子的安排下,王路军走进了陵县人民医院。肝腹水!这个检查结果再次刺激着朱凤华那根敏感的神经。“不能多想,马上住院! ”面对全家人提出的杂七杂八的治疗方案,朱凤华做出最后决定。
  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要走下所有的流程。有钱的、没钱的,都要努力地等待奇迹发生。病人王路军这样想,操持着治疗的朱凤华也这样想。有农合保障的前提下,面对巨额的治疗费,他们采取了“办出院手续——报销——再住院”这种循环的资金流通模式。
  “在德州治疗更方便些,你哥哥在那儿工作,能抽出时间多伺候你。 ”朱凤华说。“让哥哥照顾我一天就行。 ”也许是看到嫂子太多的操心,弟弟很难有更多的要求。2015年农历新年的前两天,朱凤华把住院中的王路军接回了家。她明白,这是弟弟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正月初二一大早,全家人没来得及把请进家的“爷爷奶奶”们送走,就把昏迷中的王路军送回了医院。目送着救护车走远,朱凤华便动身回娘家。父亲刚走第一年,按风俗今天要去坟上烧一烧。三天后,王路军离开了这个人世。一个月后,弟媳被娘家人接了回去,从此再无消息。随即,十五岁的侄女王欣雨被朱凤华接进家里。“欣雨呀,以后大娘家就是你的家,大娘会比亲娘更亲! ”攥着欣雨冰凉的小手,欣雨在落泪,朱凤华也跟着落泪。两个月后,突然就不能自理的叔公公王汝河也被朱凤华接进家里。朱凤华的负担一下子加重起来。“一辈子单身,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只有他哥嫂了。七十多的公公婆婆都有病,交给他们和交给自己有啥区别呢? ”朱凤华说起这些时,脸上始终是微笑,语气也是不置可否的。从她的轻松话语中,让人误以为她不是面对负担,而是一种享受。
  正说着,王汝河推门进来要吃的。朱凤华赶紧出去处理。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十点的位置。朱昌广离开后,朱李氏的身体每况愈下,但自己能料理的,还是不劳别人,直到不能下床。大儿子朱昌财近七十岁的年龄,又住在城区。想接母亲过去,可朱李氏不愿意离开祖辈“老窝”,日常照料就落在朱凤华母亲张秀芬身上。朱传俊隔天一次的肾透析,让妻子朱传英应顾不暇。即使这样,她还会挤出时间过来帮婆婆一把。张秀芬也会挤时间帮着朱传英料理一些家务。媳妇呵护着媳妇,婆婆伺候着婆婆。
  朱凤华时常回娘家看看。有一次进屋时,母亲正在为奶奶洗脚。朱李氏看到朱凤华进门,眼睛一亮,示意张秀芬让开。朱凤华一边给奶奶洗脚,一边聊起身边的一些趣事给奶奶解闷。讲到侄女像个假小子一样调皮、叔公公对饭菜有过多挑剔时,奶奶细声细语地说:“你就全当行好吧,受些累,心里踏实。 ”“奶奶,我这只是给你说说,侄女几年就大了,他二爷爷也六十大几了,还能有几年?再说,他活几年,我就管他几年。 ”奶奶听到这,欣慰地露出笑容。
  九十多岁的奶奶,满脸沟壑里,要藏多少智慧呀。朱凤华觉得,自己很快也会变老。女儿王蕾把给爷爷奶奶买的鸡蛋放下后,马上加入到采访当中。“前些日子,我们小字辈在一起聚会时,大家还提到家中谁最厉害,我说姥姥最厉害,因为她培养了两个村支部书记。 ”小时候,王蕾大多时间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快乐的童年至今难忘。一个秋天,小王蕾坐在自行车的前大梁上随舅舅下地干活,骑到一段下坡路,舅舅教王蕾一起大声喊姥姥的名字:“张秀芬,张秀芬”哈哈一阵欢笑,车子快速冲下了坡……王蕾说,关于姥姥、姥爷的故事很多。听妈妈说,她3岁开始就和姥姥一起生活了,最久远最模糊的记忆是姥姥不让她欺负小伙伴,有零食要和小伙伴分享。
  2005年寒假,王蕾像往年一样回到姥姥家里。进门后发现老姥姥住进了暑假时她和姥姥曾住过的那间带空调的屋子。
  躺在偏房里用门板临时搭起的小床上,王蕾噘起了小嘴。这间屋子不仅黑旧,更没有夏日里一躺一个坑的席梦思。“老姥姥年纪大了,怕冷怕热! ”姥姥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小王蕾,给她身子底下又加了一床被褥。
  王蕾还记得,每天早起只要听到老姥姥屋子里有响动,姥姥都会把煮好的鸡蛋和小米粥及时送过去。她当时很忌妒老姥姥,相比之下,觉得姥姥不再像从前那样宠爱她。
  在姥爷和舅舅同时住院那段日子,姥姥独自在家,不止照顾舅舅的一双儿女,还要照料老姥姥。白天,姥姥总是一副匆忙的身影,要接送孙女彦茹上下学,看好孙子家昭不能有磕碰,再掐着点儿把饭做好,晚上掐着点儿让他们上床睡觉。有时姥姥会陪老姥姥聊会天儿,聊一些姥爷和舅舅的一些事,相互宽慰着心。
  晚上,姥姥常常一个人在灯下发呆,即使深夜,也听不到姥姥那熟悉的深呼吸睡眠声。王蕾的儿子出生后,姥姥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身边。她替代了朱凤华作为母亲在这个时刻应该做的一切。姥姥说,带孩子的事别指望你妈了,那边离不开身。姥姥只帮了三个月的忙,随着姥爷病情加重,她又匆匆回到了家里。“看着姥姥帮我带孩子时的细心,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人。爱我的、我爱的,都在身边。 ”
  王蕾还说,在姥爷去世前后一年多的时间,她每次放假回家并没有看到姥姥多难过,还暗自庆幸姥姥想得开。现在回想,不是姥姥有多坚强,是她把悲伤留给了自己,把对生活积极的一面带给了全家人。
  近几年,妈妈的各种荣誉接踵而至,每一次她都会对姥姥打趣道:“姥姥,这些应当归功于您,全家人您才是最棒的。 ”“今年高考,表弟被济南大学录取,是75岁的姥姥,整整陪读了3年。 ”谈完姥姥,王蕾又谈起了姥爷。姥爷病危的消息是妈妈电话里告知的。待把一周多的儿子哄睡后,王蕾用日记的方式记下了那个晚上的心情:亲爱的姥爷,妈妈电话里已经明了。一路走好,很遗憾没有亲自送您最后一程。前天陪您时,望着您因病魔而枯槁的身体,心里很难受。虽然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衰老,但想起您一辈子含辛茹苦,却把所有的爱无私地留给了子孙,泪水便充满了眼窝。我不敢哭,因为我看到姥姥坚强地坐在您身边。乡下的傍晚,我们时常在屋后的断木上闲坐,您教我唱童年的歌谣,讲祖上的故事,讲朱家的家风、朱家的孝道、朱家传承下来的爱……
  亲爱的姥爷,您安心地在家睡最后一个晚上。听妈妈说,您很喜欢我去年深秋时给您买的那件羊毛衫。那天看到这么热的天您还把它盖到腿上,我心里很疼,后悔没有多给您买几件。
  亲爱的姥爷,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玩那个三字经猜字游戏,再也吃不到您给我们煮的嫩玉米,再也看不到您手拿锅巴站在村头等我们回来、离家时不忍心放下挥动着的那双老手……
  “都说要拿出七分爱子女,留有三分给自己。姥爷姥姥却拿出了十分给我们。他们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吃苦耐劳、坚韧不屈的品格时刻影响着他们的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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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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