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燕
　　记不清是哪天，把这样一段话写在了笔记本的扉页：“有趣的人，是真的活了一万多天; 而无趣的人，只活了一天，只是重复了一万多次。”望着书桌上一排排书籍上的名字：朱自清、老舍、张爱玲、萧红、沈从文、汪曾祺、三毛……他们何曾离开过？
　　尤其爱读他们的散文，尽管莫言说“散文”是属于“鸡零狗碎”的文体。我总觉得散文大多带有自传色彩，从中能看到作家的性格、嗜好、思想、信仰等。散文题材广泛，大，可至宇宙洪荒; 小，可达苍蝇之微。“一粒沙里看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形容的就是散文文体之妙。所以至今我还是喜欢散文。家里的书八成都是散文，只是还没有丰子恺的。
　　某天，朋友玲姐约我同读丰子恺的文章，便去书店买了几本他的散文集回来。
　　记得几年前初见“丰子恺”，是在朋友圈看到他的漫画。
　　丰子恺被誉为“国漫之父”，有人赞他的画：“小中能见大，弦外有余音。 ”我不懂画，只记得初看丰先生的漫画，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趣”。你看，他画中的人脸好多都没有五官，但丝毫不影响画面内容的表现。当时就想：这个画家真是又聪明又有趣，不费笔墨照样能画出人生百态。有一幅漫画至今还很清晰：三位男士在小院里围坐，桌旁画了一棵俏皮的小梅树，画面右侧题诗曰：“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 ”“三缺一”的遗憾因为一棵梅树的“介入”而圆满，聚会时的氛围和格调陡升到更高更雅的层次，这样有趣的“妙笔”，只有丰子恺先生才有吧！
　　通过阅读，对丰先生的认识又近了一步，也深了一层，发现他何止是有趣。
　　丰子恺一生共养育了七个儿女，他说：“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地位。 ”孩子们给了他艺术创作的灵感，无论是画纸上还是文章里，都有孩子们生活的影子。小儿子“恩狗”出生在艰苦的抗战时期，丰子恺就做了一本画册《恩狗的画》，送给儿子，作为补偿; 在大女儿阿宝14岁时，他写了一篇文章《送阿宝出黄金时代》。在这篇文章中，写了阿宝由小到大的成长变化，更写出父亲对女儿的长大即喜又忧的矛盾心情。其中的一段描写我读了好几遍：“记得去春有一天，我拉了你的手在路上。落花的风把一阵柳絮吹在你的头发上，脸孔上，和嘴唇上，使你好像冒了雪，生了白胡须。我笑着搂住你的肩，手帕为你拂拭。你也笑着，仰起了头依在我的身旁。这在我们原是极寻常的事：以前每天你吃过饭，是我同你洗脸的。然而路上的人向我们注视，对我们窃笑，其意思仿佛在说：‘这样大的姑娘儿，还在路上教父亲搂住了拭面孔！ ’……”
　　世上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和父亲之间有几个人曾有过类似这般的回忆？反正我是没有。我的父亲是传统的“中国式父亲”，绝对不会在外面牵着我的手走路。可父亲用偏方为我治脚上冻疮的情景，今天还历历在目。父爱，都有，只是方式不同。但还是很羡慕“阿宝”，羡慕她有一位“在路上牵起她的手，搂住她的肩膀，帮她拭面孔”的父亲。
　　丰子恺的音乐和绘画老师是鼎鼎大名的弘一法师——李叔同，也许受李叔同先生影响，丰子恺一生吃素，但喜欢喝酒。在《沙坪的美酒》一文中，说自己不喜白酒，只爱黄酒，原因是白酒易醉，而黄酒“使人醺醺而不醉”，是喝酒的最佳状态。丰先生喝酒还有个特点，喜欢“晚酌”。“沙坪的晚酌，回想起来颇有兴味。那时我的儿女五人，晚上回家，报告学校的事情，讨论学业的问题。他们的身体在我的晚酌中渐渐高大起来。我在晚酌中看他们升级，看他们毕业，看他们任职……自然的美，造物的用意，神的恩宠，我在晚酌中历历地感到了。 ”
　　这样的“晚酌”，丰先生曾赋诗：“满眼儿孙身外事，闲将美酒对银灯。”与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比较，你更喜欢哪一种呢？尤其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读这些文字，更感“家人围坐炉火可亲”的温馨美好。曾经“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如今都长成了少男少女，在晚酌的灯影里 和四溢的酒香中，丰先生看着他的儿女，如同在欣赏自己倾情一生创作的一幅画吧——也是他最得意的一幅画。
　　相比漫画家、散文家，丰子恺更是一位难得的“人间慈父”。他有一颗纯洁无垢的“孩子的心”，所以他更懂得如何爱他的孩子们。他有趣且深情，他的人生才最是圆满成功。
　　他的有趣和深情不是仅局限于孩子和家庭。从《怀李叔同先生》《辞缘缘堂》《胜利还乡记》等文章里，显见他对恩师挚友和家国、故园的殷殷之情。
　　丰先生的一段话曾让我沉思良久：“全为实利打算，换言之，就是只要全家。充其极端，做人全无感情，全无义气，全无趣味，而人就变成枯燥、死板、冷酷、无情的一种动物。这就不是生活，而仅是一种生存了。 ”以这种标准看看周围的人们，也回观自己，禁不住反问：我每天的日子是生活还是生存呢？
　　我觉得“趣”和“情”是有因果关系的，“情”是“因”，“趣”是“果”。只有丰先生这样的深情、大爱才能获得人生的真趣和成就。
　　朱自清先生说丰子恺的文和画就像一首首小诗，像吃橄榄似的，老咂着那滋味儿。我也学着朱自清先生的样子，品咂着笔记本上丰先生的名言：“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都小了。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 ”“像人一样生存，像孩子一样生活。 ”……
　　此时阳光正照在我的脊背上，暖暖的，狗子躺在我的脚边，晒着太阳打盹儿，阳台一角的那盆蟹爪兰开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