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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里的芬芳
  文/张燕
  一直喜欢读张爱玲和李娟的书。无意中发现有个名字和她俩关联在一起。
  有人评价李娟:既有萧红的才气,又有三毛的文风。“民国四大才女”中,张爱玲和萧红并列其中。
  萧红——单看名字就喜欢。
  某天,一位朋友说:咱们读读萧红的文字吧。
  这几天,地上的叶子越来越多了。有的被枯草绊住,就做了它的伴儿;有的被人踩得灰头土脸,躺在地上不能动了;那些被风赶到马路上的,很快就被当做垃圾处理掉了;最幸运的该是小树林或绿化带里的,能守着自己的树和叶抱团取暖,正等着一起过冬呢……数不清的落叶,有着数不清的命运和归宿。有时候,人不就像这飘零的落叶吗?
  那么,萧红是一枚泛着青绿、带着馨香,过早飘落了的叶子了,一枚永远青春没有枯老过的叶子。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不能决定怎么生,怎么死,但我可以决定怎样爱,怎样活。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的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你们也变了……他旁边走来乘凉的人,那人说:‘你老人家必要高寿,你老是金胡了’。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火。 ”这样的文字,在《呼兰河传》中比比皆是,我喜欢得不行,都一一抄录下来。
  很多人都写过自己的故乡,但只有萧红能用三言两语,就把故乡一下子推到读者面前来,仿佛豪横地说:“这就是我的家乡,看!我的祖祖辈辈从生到死都在这里。 ”但细思后又让人唏嘘:故乡于她,像祖父的坟茔压在心上,沉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花开了,她说“花睡醒了”,那些花立刻变成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美人儿,正轻浅浅地打量着我们呢。“火烧云”我也是见过的,但从没想到她会这样来描写:白的变红了,红的变金色的了,黑色的变紫檀色,就连老头儿都变成老寿星了……火烧云的场景扑面而来,感觉自己瞬间也染成红色的了。
  作家骆宾基形容《呼兰河传》文笔优美,情感的顿挫抑扬如小提琴名手演奏的小夜曲。
  1911年,萧红出生于黑龙江呼兰。据说因她出生在五月端午,家里人迷信地认为那月出生的孩子不好,因此童年时,父母都不喜欢她。母亲早逝后,唯一亲近的爷爷,没过多久也去世了。偌大的世界再没有可亲的人了,倔强的萧红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出走。故乡也与她渐行渐远。
  可是再冰冷的故乡也是连着心的,无论走多远,离开多少年,回忆起来总让人想流泪又会从心底泛出一丝笑意。那些美的语言和场景描写是她对“回不去的故乡”温柔地絮语;那些对愚昧沉重的丑陋世相的描写更是思乡时的心痛和啜泣。她写到:“他们都像最低级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分,土壤,阳光――甚至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了。生命力特别顽强,这是原始性的顽强。 ”她用轻灵的语言描写了沉重晦暗的现实。《呼兰河传》是萧红著名的长篇小说,是能够为那个时代的中国大地立传的经典之作,很值得一看。
  萧红被称为“30年代文学洛神”,是继鲁迅之后的一位伟大的平民作家。她文章里的用词遣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但经她心思巧妙地排列组合之后,行文既简洁自然又抒情鲜活,三两下就把读者带入她所营造的意境或者氛围中(从李娟的文字中也能体会到这一点)。作家葛浩文曾说过:“她这种优美精炼的文笔,当读者初读时很容易被忽略,原因是她的行文太流畅,太自然了。 ”
  请看:“生命为什么不挂着铃子?不然?了你,怎么感到有所亡失?是山么,是山你就高高的;是河么,是河你就长长的。 ”“芹一个人住在妇产科里,整夜的幽静,只有她一个享受窗上大树招摇细碎的月影,满墙走着,满地走着。 ”这是《生死场》中的语言。
  生命怎么和铃子有了交集?细碎的月影,在萧红笔下长了脚,可以满墙、满地地走。
  难怪鲁迅先生以“明丽和新鲜”赞誉了《生死场》这部小说的语言之美。
  1934年11月她和萧军来到上海,不久和鲁迅先生成了邻居。鲁迅和许广平不仅在生活上给予她们照顾,在文学方面,鲁迅先生更是萧红的伯乐,是良师益友。在鲁迅先生去世后,从萧红诸多怀念他的文章中,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惺惺相惜,无关风月的友情。只是那样的日子太短暂了。 1936年7月,萧红为情所困,负气去了日本。同年十月,鲁迅先生因病去世。
  萧红的一生是短促的。因病又被庸医所害,31岁就过世了。她的一生也是悲苦的。身体柔弱多病,却时常食不果腹衣不御寒,又历经辗转漂泊,还有爱人的背叛。但她一生都没有向命运低头,一生都在命运中挣扎,在挣扎中还写出了那些天才的作品。
  伊人早逝,但被称作“萧红体”的优美文笔却百世流芳。
  有人说:萧红打破了传统小说单一的叙事模式,创造了一种介于小说、散文和诗之间的边缘文体,并以其独特的超常规语言、自传式叙事方法、非情节化的结构及诗化风格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萧红体”小说文体风格。
  通过阅读,她的小说语言多是散文或诗歌的语言特点,故事情节的发展常常是跳跃式的。她很少在人物塑造、心理描写上精雕细琢,但她故事氛围的营造、独特的写作视角、精准的独具慧心的语言表达,总被我“惊为天人”。这些特点在《王阿嫂的死》、《莲花池》、《旷野的呼喊》等短篇小说中也都有体现。
  萧红的文字,总能让人读了又欢喜又心疼。“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如何,为什么这么悲凉? ”“他就像一场大雨,很快就可以淋湿你,但是云彩飘走了,他淋湿的就是别人。我就像他划过的一根火柴,转眼就成为灰烬,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划另一根火柴。 ”这样的文字,若遇上苦恼彷徨,或者情绪低落的深夜里读,你的心估计也会被一点点噬出一个洞来,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是的,她就是“文学洛神”,在尘世惊鸿一瞥又决绝而去,挥洒下无数珠玉样的文字,留给我们把玩、欣赏、学习。
  一天下班的路上,落叶在脚下簌簌地响个不停。一个念头一闪,萧红眼里的落叶会是怎样的?回家又上网查找,也没有找到。却看到张爱玲的《落叶的爱》,“大的黄叶子朝下掉……看的出来它是要去吻它的影子……一到地,金焦的手掌小心覆着个小黑影,如同捉蟋蟀——‘唔,在这儿了’。秋阳里的水门汀地上,静静睡在一起了,它和它的爱。 ”
  这样的落叶竟让我看得呆住了,哪里有什么凄凉,哀伤,死亡,明明是爱的救赎。我想,九泉下的萧红也和她的爱静静的在一起了吧?
  某天散步时,拣回两枚大小相同,淡黄色像绸缎一样光滑通透的银杏叶,合夹在书页中,它们在枝上只能相望不能相拥,现在可以在一起了。想着想着,心里竟然涌出丝丝缕缕的温暖来。
  平淡琐碎的烟火日子,因为有了萧红、张爱玲、李娟这样的女子,才变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因为她们的文字能生出芬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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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文学·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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