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山/文

　　我努力着，想用碎片拼贴出一种美丽

　　——题记

10.
　　问：“刘向前村有省定贫困户几户？ ”
　　答：7户。
　　问：“都叫什么名字？ ”
　　答：刘书君、杨运江、李保安、杜良玉、李兰英、刘兆德、刘兆国。
　　问：“杜良玉多大年龄？ ”
　　答：61岁。
　　问：“家有几亩地？ ”
　　答：“有6.7亩地。 ”
　　问：“是自己种还是包出去种？ ”
　　答：“自己种。 ”
　　问：“家人有没有病？ ”
　　答：“有。 ”
　　问：“什么病？ ”
　　答：“高血压慢性病。 ”
　　问：“残疾几级？ ”
　　答：“杜良玉家属康春英有残疾，10月份刚评定的智力二级。 ”
　　问：“领的都是啥钱？ ”
　　答：“杜良玉是低保，家属康春英有残疾护理补贴，另外还有扶贫项目分红。 ”
　　……
　　我第二次走进神头扶贫办公室时，看到马建与许思忠两人正一问一答。他们没有发现我，我也没去打扰他们，然后推开了任秀霞的办公室。
　　任秀霞正在与华震书记通电话。
　　放下电话，任秀霞告诉我，是有关扶贫项目承包费的问题。“一个扶贫项目承包商，今年应缴纳扶贫受益金17万多元，催要了多次，始终收不上来。华书记来电话要求拿出一个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任秀霞说。接着她告诉我，项目管理有一定难度。像这个扶贫大棚项目，国家扶持资金146万，承包商投资60多万。承包商还承包了镇上2000多亩林地，今年由于受疫情影响，林地的树苗一棵也没卖出去。为承包费的事，通知本人开会，人家只派来个会计。后来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了。华书记的意见，镇上要收回来自己管理。这样下去，贫困户年底分不到钱怎么行！
　　说到这里，任秀霞皱起了眉头。
　　我问起进门时看到许思忠他们答题的情景，任秀霞说，许思忠负责帮扶刘向前村的7个贫困户，他经常以这种方式强记贫困户的信息，这也是对全镇帮扶干部的基本功要求。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不定期地抽查帮扶干部掌握贫困户情况的熟练程度。我们还以电话的方式查访贫困户，看看帮扶干部的到位情况，相互之间回答的问题是否相符，贫困户对帮扶干部熟识程度等。
　　第二次采访任秀霞，是基于我看到的10月10日德州晚报上的一则关于“全市社会大救助工作联席会议第一次（扩大）会议召开”的消息。
　　深度融合社会救助、社会保险、社会福利政策，在实现基础数据大整合、信息分析大数据、困难群众大覆盖的基础上，逐步对救助政策进行整合融合、有效衔接，建立“两不愁、三保障”的系统自动研判机制，全面梳理18个救助职能部门的41项政策，将保险和福利政策按照自愿原则纳入社会大救助综合服务新平台，全部进行流程再造，打通政府与社会救助资源共享通道。最终实现构建解决相对贫困长效机制的目标。目前，全市利用综合服务新平台办理低保、特困、临时救助等业务1785项……
　　说明我的问题后，任秀霞说：“纵观整个扶贫工作五年来全过程，就国家层面来说，具体的方针政策都是在逐步完善起来。到了基层这一块，需要政府部门统筹协调，乡镇扶贫站不是政策落实部门，它只是起到一个协调作用，这里面存在工作疏漏也是难免的。市社会大救助平台的建立，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量。乡镇基层五年来扶贫工作成果，为建立社会大救助平台奠定了基础。有了社会大数据平台，让基层的扶贫工作会更加流畅。 ”
　　谈起今后的扶贫工作，任秀霞告诉我，即使建起社会大救助平台，扶贫工作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全国脱贫攻坚工作验收完成，并不意味着扶贫工作的终点，扶贫工作时效性强，并且随着社会发展，会出现一些新的情况。对贫困户的动态管理也要与时俱进，使之更科学、更时效，这是我们下一步扶贫工作的重点。
　　不经意间，谈起了任秀霞的个人生活，她说，从参加工作就一头扎进乡镇，由于受空间和时间两方面的制约，使她对家庭的投入太少，欠家人太多。亲戚朋友也多有疏远。“平时的应酬我基本上参加不了。不是不想，是真的没时间。婆婆前段时间住院，正值扶贫工作最忙碌的时候，我把婆婆送进医院，直到一个多星期后出院，这期间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一眼。 ”说到这里，任秀霞竟低下了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不想打破这种宁静，我觉得此时的任秀霞内心一定是波澜壮阔的。
　　平跟方口皮鞋，一身藏蓝色职业装，一头不算长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绺。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现代女性的零零碎碎。这种装束上的简洁很像她的语言。“如果有时间，我真想去看大海，看天海一色得壮阔，看潮起潮落得生机，看海上生明月得静美……”
　　抬起头来的任秀霞，潮湿的眼睛更加明亮。看到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接着又补上一句：“如果有时间，我还想加入作协。 ”“脱贫攻坚最难的工作已经过去了，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我说。
　　她笑笑，感觉刚才有些失态，面容恢复了平静。说：是呀，乡镇工作二十年来，每一次面对新任务就像面对一座山，扶贫工作是山的高峰。现在我们已经越过了山峰，接下来的工作可以从容面对了。
　　望着任秀霞微笑着向我招手挥别的身影，我想，她在没有去看大海之前，心中的大海已经找到了，这让我感到欣慰。
　　走出扶贫办门口时，发现李德宝正发动汽车，见到我摇下玻璃说，他要到前屯贫困户张高福家中看看，我看时间尚早，就坐上了他的车一同前往。
　　现年72岁的张高福，儿子因脑出血，卧床12年后离世，儿媳在丈夫得病后第二年，丢下4岁的女儿离开了这个家。十几年来，张高福老两口在细心照料着儿子的同时，把孙女供养到去年高中毕业。
　　张高福家的墙上，挂着一张黄色的表格，表格中载有贫困户家庭情况、帮扶人信息、收入明细三大块。明细里列出了这个三口之家去年一年的收入情况。其中土地收入4500元，扶贫项目分红7688.4元，养老金2922元，农业补贴375元，学生生活补贴3000元，总计18485.4元，人均6161.8元。帮扶人信息栏里有李德宝的名字和手机号。而在表格的下方还悬挂了一块“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家庭医生签约公示牌”，上面有签约医生姓名、指导医生姓名及联系电话等14项服务内容。
　　谈起现在的生活，张高福觉得自己很快乐。家里养了两只羊，平时没事，就和老伴一起给羊拔些草。
　　我发现，张高福家的小院被蓝色的铁皮瓦隔开了两部分。他的羊栏在院子的南半部分，屋前的另一半则很洁净。
　　走出大门时，张高福拉着李德宝的手说：“我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
　　李德宝冲我笑笑，然后对张高福说：“我还没和儿子商量呢，等商量好了给你个话。 ”
　　在回来的车上，李德宝和我说，张高福在听说他有个二十几岁的儿子时，也不问其他，非要给他儿子说媳妇。张高福说：“你人很好，儿子也一定很好。 ”
　　“老人一片热心，我不能拒绝。我儿子还上学呢。不过，挺暖人的。 ”李德福说到这，冲我笑笑。
　　从前屯出来后，李德宝绕道带我去了汉墓群旅游风景区。他说，扶贫政策让村民们富起来，村里人也开始注重养生、娱乐了，前不久刚开通的观光小火车，就吸引了不少附近的老人孩子来玩。
　　秋天里，汉墓群里的法桐、白蜡等树的叶子正呈现出缤纷的色彩，再加上地势北高南低的起伏，站在林子南端放眼望去，小火车从林子深处沿着弯曲的轨道俯冲而来，满载着车厢里的一张张欢快的笑脸，随即又奔向田野而去。轨道两侧的芦花在太阳照射下摇曳出一道道金光，多彩的树叶时不时地擦着它们的边际落入地上的干草丛里。
11.
在一个下午，我走进了陵城区扶贫办副主任刘涛办公室。
　　2019年度全市扶贫工作年终考核，陵城区以最后一名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这样的成绩，让全区上下，倍感压力。为加强力量，区委决定副区长刘凤霞兼任扶贫办主任，糜镇常务副镇长刘涛为扶贫办副主任，主持扶贫办日常工作。2月28号，临危受命的刘涛，从315省道疫情卡点上风尘仆仆地赶到区扶贫办上任。
　　刘涛告诉我，在之前，作为糜镇班子成员，他包的有管区，有扶贫户。对扶贫工作来说，那只是一个点，一个面，很不系统，过去对扶贫的重视程度没有现在这么高。
　　他说，记得刚上任那会儿，如履薄冰。在之前上级的几轮检查，暴露出扶贫工作好多问题，全区扶贫工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自己对扶贫工作也不真懂，大多是现学，工作起来常常蒙头转向。但他很快适应了这份工作，上任后他提出全区扶贫工作自查评估的工作思路，给出一定的时间找问题整改。这样，在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后，才基本理清了头绪。“3月初到4月中旬，市主要领导离任审计，工作延伸到扶贫领域。不间断地查阅相关资料，有时上午通知，下午就要送过去。这样的强化工作量，对我全面了解掌握扶贫政策有一个很大促进。”刘涛接着又说，接下来就是市里的半年考核。区委要求，一切给扶贫工作让路，能不开的会不开。区级领导向一线集结，行业力量向一线下沉，乡镇干部向一线坚守，帮扶力量向一线驻扎，工作重心向一线聚焦。通过各方面努力，7月份省市扶贫工作考核，全区享受政策的贫困人口2732户5218人，按要求全部达标。打了一个翻身仗。和刘涛座谈，神头的扶贫工作是绕不开的话题。他告诉我，扶贫工作需要把多部门的政策进行整合。在之前除非具体负责这项业务的人员才明白，其他人只能大体上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具体工作要现翻条文。真正涉及扶贫办的只有两项业务：雨露计划和特惠保（针对建档立卡贫困人口量身打造，制定的一揽子保险计划）。要把上级有关几十项扶贫政策落实到位，需要综合协调部门，需要全社会的力量，不是哪一家能独立完成的。
　　“扶贫工作是循序渐进的过程，目前各级重视程度这么高，也是一个量的积累。 ”刘涛说，就拿神头镇扶贫工作出问题的两块牌子来说，支部书记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并没有往深层次去想问题。纪检委的介入，对全区的扶贫工作，特别是身处一线的所有乡镇干部来说，都是一个警觉。这样的警觉也是非常及时的。“从扶贫工作的政治高度来讲，不这样起不到警示作用。这是个两难的问题。该痛时痛，该严时严。处分人的目的为了促进工作，神头贫困人口多，扶贫项目多，工作量大，失误在所难免。 ”刘涛说，2020年春节后，市委市府督查组对我区的扶贫工作又查出了一些问题，区领导压力也很大，基层干部在这方面做出牺牲也是难免的。说着，便给我翻出了一组数字：2020年以来，全区因扶贫工作被问责事件有30多起，而有的兄弟县市多达124起。
　　谈起扶贫干部的付出，他举了几个例子：区扶贫办干部张秀芹有一次找到他，说利用星期天就请一天假，准备硕士毕业论文，否则，她三年的努力就可能白付出了。开发区扶贫办的王晓玲，父亲住院没空伺候，一周多岁的孩子也全交给了丈夫。丈夫实在玩不转，只好找到扶贫工作会场上。边临镇扶贫站站长任玉涛工作繁忙时，天天失眠，每天要靠安眠药来维持睡眠。
　　刘涛说，这样的典型事例全区很多。通过扶贫工作，无论是工作成效还是扶贫干部的工作作风，其示范带动作用非常明显。“填不完的表，报不完的数，没有终点的工作。 ”刘涛的这句话，形象地概括了扶贫工作的体量程度。他说，扶贫工作的特点就是即时性强、时效性强、政策性强。这就对扶贫干部提出更高的要求：时刻关注贫困户的生活状态，感知他们的冷暖。“扶贫工作的政治高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刘涛告诉我，就拿逢年过节来说，贫困户的穿衣吃饭现在已不是问题，但如果贫困户家里发生火灾、煤气等，酿成事故，其对社会造成影响是非常大的。通过半年多来上上下下努力，全区的党员干部对扶贫工作已有了一个共识：扶贫工作不好干，扶贫工作很难干，干扶贫的不容易。
　　从刘涛的口中我还了解到，考核验收年底前就要结束了，从省、市半年考核反馈的意见看，我们的扶贫工作通过国家验收标准已没有问题，接下来是如何保持的问题。“最难的是项目投资如何保值问题，按照最低7%的保值率分析，我区的光伏项目相对还好管理一些。农业大棚项目的投资管理会越来越困难。”刘涛说，棉被越盖越薄，地膜一年一换，墙体碱蚀越来越严重，这些在建棚初期的2016年就已显现出来。农业项目投资风险大，这是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按照财产管理的有关规定，投资要有折旧，而扶贫项目还没有这方面的具体要求，这是下一步各级研究解决的问题。从2019年开始，我区的大棚项目都入了保险，以应对自然灾害，这是目前为项目投资保值唯一能做到的工作。
　　谈到这里，刘涛感觉有些沉重，忙转移了话题。“有了扶贫工作的引领带动，基层的其他各项工作也一定有一个质的飞跃。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不但锻炼了干部，还为其他工作提供了模板。 ”刘涛说这句话时，言表里满是自信。我相信这位有着多年乡镇基层工作经验的扶贫办主任的判断力，意识到他也和任秀霞一样，找到了心中的那一片海。
　　……
　　从区扶贫办出来，感觉秋风已凉，不断有秋叶纷纷扰扰地落在脚下。我忽然想起神头汉墓群里那片色彩斑斓的树林、那闪着金光的芦花。这组成美丽秋天的秋叶、芦花，是经历过无数次风雨的，目睹它们美丽的人毕竟是少数。想起它们不久就化为泥土，我的心惆怅无比；想起因它们，这片土地会更加肥沃时，我的心里又充满了阳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