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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是海
(报告文学)

  □韩春山/文


我努力着,想用碎片拼贴出一种美丽


——题记


  5.对于干了九个月脱贫工作的许思忠来说,他认为整理档案、建立完整信息,这项工作虽然量大,但只要辛苦一些就能完成。工作最难的是对贫困户的管理教育上,这里面涉及到扶志和扶智的问题。单凭这两个词,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那些性情懒惰的贫困户把政府对他们的关照当成了一种依赖。扶贫干部到家帮着打扫完卫生、整理好家务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对方按照这样的模式保持。第二天再去看,照样屋里插不进脚。甚至有的贫困户很抵触扶贫干部所做的一切,认为破了他们家的风水。“生活都混成那个样子了,能有好风水吗? ”提起这些,李德宝深有感触,他是承包贫困户最多的帮扶干部。“还有些户,你到他家里填一张真实的信息表就非常困难。今天说得和昨天说得就会不一样。 ”李德宝说,就拿土地收入一项,按照正常年份,每亩地产值在800~1000元之间。就是这一点你让他认下来就非常困难。对方给你算糊涂账,庄稼除了淹就是旱。还有一些外出打工的贫困户,明明常年在外打工,他非硬说没出去,或说只是挣了个吃饭的费用。这些人心里有一个小算计,说得困难一些,多要一些补贴。每到这时,村里支部书记在旁边掰着手指一项一项地算,直到证得对方哑口无言,才在信息表上签字。即使白纸黑字写着,遇有暗访组来访,他还是说谎。这样的心态,很容易造成信息与事实不符的假象,干扰了正常的扶贫工作。
  李德宝还告诉我,扶贫工作盘根错节,不是你细心就能完成的,一些不确定因素无形中增大了他们的工作量。
  有一个叫杨运江的村民,一辈子老实木讷,因家庭条件差,始终找不到媳妇。 2016年,52岁的他在路边捡了个智障女人做媳妇。今年被评定为精神二级残疾,享受了每月100元的生活补助。这期间,镇派出所还负责给落上户口。杨运江除了自家的6亩地外,两个哥哥的地也让他种着,但小麦直补没有给他。上级部门暗访后,对贫困户享受不到小麦直补的问题意见反馈到镇上,李德宝又是找证明材料又是写汇报,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才把问题说明。
  请来帮忙整理档案的刘向前小学的一名老师讲了这么一件事,说他们学校有一名学生随母亲改嫁从广西那边过来的。学籍档案里显示的是国标贫困户,为此,学校为其发放了助学金。许思忠听说后心里一惊,因为上学补助是由教育部门负责组织实施,他们并不了解情况。为防止遗漏,他马上联系刘向前村委会落实该母子当前实际情况,调查发现这位母亲嫁给村里的这家不是贫困户。关于这种情况如何开展工作,他们翻遍了相关文件没有找到。咨询上级部门后,被告知,像这类的要按正常户对待即可,至于助学金是否发放问题,已不是他们所管理的范畴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恰恰出在了部门之间的信息沟通上。
  6.4月24日那天,我正陪着省扶贫办项目管理处孙处长到项目现场调研。去贫困户家里走访的是省扶贫办另一组。这期间,陪同入户的乡镇干部打电话告诉我,省里来的领导很满意,说咱们这里虽然属欠发达地区,但贫困户的硬件设施好。看贫困户的房子、院子,和美丽庭院相差无几。”任秀霞说,当时她听了后非常高兴。过去,一有上级来检查工作的通知,她心里就有压力,生怕工作中出现什么差错。有了省调研组这样的评价,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任秀霞的高兴似乎早了些。省扶贫办这次来调研的消息,是区扶贫办中午时电话里告诉任秀霞的。调研组从宁津过来,这次是工作调研,是明查。因手上有名册,他们进入到神头地界后直接下到了村里。整个下午,走访贫困户的一路人马去了神头镇的东街、西街、彭寺、刘庄四个村庄。调研组直到天黑才离开。
  晚上十点钟,任秀霞率领扶贫办的几个人正在灯下加班整理档案,镇党委书记华震突然打来电话,通知她到镇政府大院去一趟,区里来人调阅扶贫档案。任秀霞赶到镇会议室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屋子里坐了好多人,大多是陌生面孔。她只认出了区纪检委副书记刘勇和区扶贫办副主任刘涛。很快,她便知道了这是根据区委马书记的指示成立的工作组。刘勇书记要求调阅相关档案材料,任秀霞已经猜测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下午,调研组先去了刘庄村的贫困户张小淋家,张小淋的妻子和岳母都是聋哑人。一个女儿在东营职业学院读大一。
  调研人员在问起女儿读书的学费有没有减免时,张小淋摇头,女儿在旁边沉默不语。调研人员把头转向了区扶贫办来的陪同人员。他们忙说:“我们按雨露计划的规定早已发给了他们。 ”“我们说的不是这一项,还有个贫困生学费免减项目。”调研人员严肃起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2019年年底才从区派干部手里,接过对张小淋帮扶的乡镇干部魏洪智,更是不知所措。“贫困学生上学是免学费的,回头你们查一下。”调研人员说完,又问了张小淋妻子的残疾补助情况。帮扶手册上记载:张小淋妻子的残疾证是2012年办理,2017年开始领取残疾人护理补助和生活补助。调研人员对残疾人没有按时享受政策提出疑问,当场指出帮扶干部工作不到位。
  调研人员查出的问题,现场的魏洪智马上用电话报告给了任秀霞。调研人员前脚刚离开刘庄村,任秀霞指派的扶贫办小马就赶到了张小淋家里,他要拿着张小淋女儿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去银行核实一下,看看学费是否减免。“张小淋的女儿对这个问题很抵触,说身份证找不到了,银行卡也丢了。 ”电话中,小马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马上去派出所开身份证明,然后到农业银行直接查,一定要查实情况。 ”
  调研人员指出的帮扶干部不熟悉政策及工作不到位的问题。任秀霞倒没有觉得什么,因为她最了解身处一线的乡镇扶贫干部是如何工作的。
  2019年7份之前,所有贫困户帮扶工作都是由区里的副科级干部来负责的,且不说帮扶干部,对口单位已换过多次。张小淋妻子残疾补助延后的问题主要责任并不在她这里。从另一个层面讲,魏洪智接手没几天,突然而至的新冠病毒打乱了全镇所有的帮扶计划,这也是客观现实。整个下午,任秀霞心里很忐忑,虽然她觉得在之前通过大家的辛苦努力,扶贫工作做得很好,但头绪太多,又处在千变万化中,说不定哪个地方会出现问题。每次手机铃声,都使她的心抖动一下。
  四点一刻时,小马那边传来了消息:“一个多月前,张小淋女儿的银行卡上,有4000元现金流入学校账户上后,接着又返给了她。 2019年度的查不到。 ”小马随后从微信上给任秀霞发来了银行截图。
  任秀霞心里踏实了,这个学期学费退回来了,上个学期也一定会退回来的。她思考着应从哪里查到证据。同一个下午,任秀霞还是等到了她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东街村贫困户康荣山家的大门上挂了两块房屋安全标识牌,一块名字康荣山,另一块名字张秀春。标识牌的内容同属于动态监管的B级。当调研的省扶贫办同志问起一个门上为何挂上两块牌子时,支部书记高玉魁争着回答说:“张秀春是户主康荣山的母亲,这个户可是最早一批的省定贫困户,是享受扶贫政策的。也不知上面为啥发了两块牌子,发给俺,俺就给挂上了。 ”
  现年53岁的高玉魁没读几天书,他靠勤劳正直,乐于助人,赢得了村人们的信赖。因为扶贫工作,他没少往康荣山家里跑,因此,就连康荣山70多岁的老母亲的名字,他也记得滚瓜烂熟。说话间,他把头转向了管区书记张洪刚,张洪刚打了个愣,马上意识到,可能出了差错。因为从他的记忆里,张秀春的名字应该另有其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调研人员皱起了眉头。他翻看了档案资料,从贫困户不享受政策的一栏表里查到张秀春的名字。但此张秀春不是眼前的张秀春,档案中的户主张秀春是同一个管区的槐里村村民。调研人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同在现场的康荣山家帮扶干部于腾龙更是不知所措,春节过后,根据镇党委政府的安排,他始终坚持在防疫卡点第一线。根本没注意到康荣山门上会挂着两块牌子。
  张洪刚忽然明白了。去年冬至那天,根据住建局的要求,镇上分了五个工作组,分别下到全镇所有省定贫困户家中,就住房质量问题进行检测,然后划出A、B、C三个等级,其中A级房屋质量最好,B级需要动态监管,C级是马上需要维修的。就这样,第一批房屋安全标识牌于2020年春节前挂在了各贫困户的大门上。 2020年春天,疫情有所缓解后,镇上再一次组织人把过去从634户贫困户中剥离出的不享受政策的257户房屋也进行了划级认定,制作了一样的标识牌。只不过这次发放是以管区为单位统一领取的。当时管区书记把支部书记召集在一起,以唱名的形式发放。这样,东街支部书记高玉魁就把应发给槐里村民张秀春的标识牌领了回来……
  任秀霞弄清了事情原委后,感觉出现这样的问题还是与自己工作不细有关,她想等调研组走后,向镇党委就此事做个检讨。还没等到她主动检讨,纪检委已经找上了门。
  工作组在镇政府工作到午夜一点后,带走了相关扶贫档案。第二天上午,镇党委书记华震通过网上搜到了张小淋女儿所在的东营职业技术学院的网址,从网址主页第一学期减免学费名单公示栏里,找到了张小淋女儿的名字。
  下午,工作组通知,人大主席任秀霞、扶贫站长许思忠、镇团委书记马建、神头管区书记张洪刚、镇纪委副书记于腾龙、镇东街支部书记高玉魁去纪委谈话。谈话整整持续到午夜时分。那一夜,任秀霞他们觉得,这一回算是挨上了。“有些工作我们认为是重复的,但这是要求。不干不行。 ”任秀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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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文化·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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