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萍/文
　　这面墙画完就完美收官了，他倒退几米，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自言自语道：“完美！ ”
　　身后那个老人脸上的表情比往日兴奋很多，张着没牙的嘴巴，眯着眼睛看看墙上的广告画，再看看他，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做美术设计的他，下岗已经半年多了，朋友帮忙给介绍了这个墙体油漆彩画广告的活，十多天的时间终于干完了。他想，收工之前，我一定再给这位一直陪伴着的老人唱上一段。他写完落款，不忙着收拾工具。早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这个点老人该背着自己的草筐回家吃饭了。趁他不走之前一定给他唱一段。他亮了亮嗓子，咳嗽了一声。郑重其事地打了个前奏，今天，一定给这个唯一的观众来一段拿手的京剧唱段。他摆好架势，拿了一个撩胡子的动作，有板有眼唱起了京剧《打渔杀家》。
　　他本来就是个乐天派，画着画唱京剧是他的一大特点。这些天，他一边画，一边唱。引来很多人驻足观看，有好事者听到精彩之处还会叫好助兴。
　　几天过去，他发现一开始跟着看热闹的围观者逐渐散去了，观众越来越少了。有的人只不过路过看上几眼，听上两嗓子就匆匆忙地里的农活去了。最后，只有这个老者一直跟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非常得意，唱得仍然起劲，情绪一点也没受到影响，画得也很起劲。
　　老者成了他的一个精神寄托。画画、唱歌前先看看老者来没来。两个人也不说话。一个笑眯眯地看着，听着，一个又是画又是唱。若长一个墙面足有一里路，画了十多天。颜色上了一层又一层，京剧唱了一出又一出。
　　唱完“昨夜晚喝完酒和衣而卧”，他终于忍不住问老者：“老先生，你喜欢画画啊？ ”老者摇摇头，显然，眼神也不是很好了。他又问：“看来你对京剧有研究？ ”老者根本不接话茬，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两手颤巍巍地捧着，不好意思地带着几分哀求的口气说：“你的活快干完了吧？我等你这些天了，你剩下油漆了吗？剩下的话给我油油我的旧水壶行吗？ ”他愣了足有半分钟，有几分失落，几分沮丧。他想多给老人说几句话，问问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老人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唠叨着他听不清楚的话语。两个人正在尴尬地对视着，有一辆电动自行车向这边驶来，车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媳妇一边招手一边嘴里喊着：“爷爷，爷爷该回家吃饭了”。走到近处看到两个人正拿着水壶迟疑呢，好像明白了什么，赶忙从老人手里接过水壶说：“爷爷，人家师傅挺忙的，咱不麻烦人家，咱回家吃饭”，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然后，带着道歉的口吻解释道：“我是老人的孙媳妇，我爷爷是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军人，被美军的轰炸机扔下的炮弹炸得耳朵没有听力，这些年眼睛也不行了。整天抱着这个唯一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旧军用水壶。 ”他又重新审视这个老水壶，这个几十年的老军用水壶被老人摩挲得已经没有了颜色，光滑得像个圆圆的铁球。孙媳妇说：”几十年了，这个老水壶冬天给老人暖被窝，夏天为老人盛凉水。老人走一步跟一步，都习惯了，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要上新漆？ ”老人好像听明白了孙媳妇的话，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十四的手势，然后拍拍自己说：“我八十四了，”指指天上“美国鬼子飞机没炸死我，”又指指自己的耳朵“聋了一辈子，老天爷叫我走，我得走了”，然后，把水壶对着孙媳妇说：“这留给孩子们，我怕他们嫌弃旧的，求你给我上点新漆”。
　　老人断断续续地说完，他默默地打开一桶油绿色漆，油好底色，又用大红漆板板整整地写上“最可爱的人”。然后，用画画的工具将水壶支撑起来，等它晾干。看看几天来的广告作品，手里的水壶才是他最满意，最完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