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宝江
从今年开始,我国把每年的“秋分”这一天定为“中国农民丰收节”。节日期间,位于黄河下游的德州大地上,金风送爽,百鸟朝凤,五谷丰登,正是一派欢天喜地的丰收景象。鲜为人知的是,“秋分”还与当地的“方山”有着特殊历史渊源。
方山与陆终故地
明嘉靖《德州志》记载,“方山暮雪”为德州十景之一。到清代康熙年间田雯编著《长河志籍考》时,对方山的所在已经不能确指,仍沿袭旧说:“方山在城东十里,积土为山,高三四丈,冬则宛然雪山。”并推测是这一带的古河堤“犹之方山类山矣。”可见时人对方山的来历亦茫茫然了。
那么,时至今日方山会不会还留有蛛丝马迹呢?它的遗址究竟在什么地方?这需要从陆终故地说起。
据《史记·楚世家》说,陆终是上古时期颛顼帝的后人,历代为“火正”官,掌管天文观测、制定节气历法等,史学上称为“观象授时”。《新唐书》记载:“平原般县陆乡,即陆终故地。”《德平县志》则说:“邑在上古为陆终氏封域。”经考证,陆终故地位于今德州市中部,范围在以陵城区糜镇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各四十公里内。其间,古代天文观象台的遗迹有数十处,比如基山、红土山、白虎山、观台等。因为这个庞大的天文观象机构的布局类似古代式盘,即俗称的“罗经盘”,所以我们形象地称它为“立体罗盘”。经“立体罗盘”中心点红土山画一个“十”字,就是古人说的“四横”,南北线叫子午线,东西线称卯酉线。我们要找的方山就出现在这条卯酉线的西端——陵城区徽王庄镇松树宿村。
我国上古文献《山海经》记录着许多原始天文活动,其中《大荒西经》也提到了方山:“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 ”方山上专门用于观察物候、观测日月的松树,也与松树宿村有着必然的“巧合”。松树宿村就是因为多松树而得名,在方圆百里独一无二,繁殖松树也是村人的拿手绝活。
传说,松树宿村当初是傍湖而居,常遭水侵,刘氏先人愚公移山,开凿泰山运来土石,将村子堆成了一个气势磅礴的高台。至今,村址台状明显。几十年前,官道孙公社建林场,把这里的松树挪走了,现在只剩下两棵古松……在这些公众口述史中,依稀透露着人工筑台的信息和与“山”相关的记忆。
另外,《长河志籍考》在考证方山时曾以“鹿角关”和“寿公庵”为参照物,今经调查,前者是松树宿村西北的东角寨、西角寨村,后者在南边一个叫王淮庵的千年古村,它们比较准确地框定了方山所处的范围。
秋分与方山来历
秋分和春分、冬至、夏至叫做“四气”,很早就被古人确定下来,成为我国农历二十四节气的基础。民以食为天,种庄稼误了农时就会歉收甚至绝产,所以掌握准确的时间是头等大事。于是,陆终故地的先民们建立起“立体罗盘”,用来俯察大地的物候现象,仰观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寻找时间的标记点,编制历法和节令,指导生产和生活。
古人把天上的“二十八宿”作为日月运行路线上的里程碑和旅舍,并且按照它们出现的季节和方向分成四组,即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南宫朱雀和北宫神鹿(后为玄武),统称“四象”。这些天文内容都被复制在了“立体罗盘”上。《山海经》等天文古籍中记录着一些井然有序的山峰,与天上的恒星坐标系对应统一,令人称奇,其实这些“山峰”正是依照星象而建的土山天文台,方山即为其一。
秋分与“西宫白虎”星象的关系最密切。每当白虎星象黄昏时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就是“秋分”到来的标志,谷物成熟。“参宿”和“昴星团”是它的两个主要星宿。
参宿中心三星俗称福、禄、寿,据说秦始皇规定的十六两秤即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上这三星组成的,缺斤短两就会损福折寿。与参宿三星遥相呼应的天文台分别是今糜镇的东刘、中刘、西刘三村高台,惟妙惟肖,叹为观止!
由此向西2公里,是义渡口镇的五虎庄社区,五个村子围成一圈,恰似昴星降落于此。《史记·天官书》说:“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胡星一名应是形容昴星一团白,像高寿老人的白胡须,可知白虎星象本初意义是“白胡”。白衣会是指家里老人寿终时儿孙穿白色孝服办“白事”,在当地白孝帽为虎头形,虎谐音福。总之,秋分与白虎星象给人们带来了丰收和吉祥。
那么,松树宿村所处的方山担负着什么使命,又是因何得名呢?
秋分等“四气”的测定主要是以太阳出没方位和正午日影长度为主要依据,并依托星宿位置来标注。
从《山海经·大荒北经》“北极天柜”的记载,可知方山“柜格之松”是在西极,这与方山在“立体罗盘”上的实际位置完全相符。秋分的天象之一是日落正西,而方山上这些按尺寸严格排列的松树就是用于测量这一情景的。可以想象,观测者在卯酉线上坐东面西,远望着夕阳从树梢降到两树中间再落下天边,随即作出报告,旁边的传令官马上向中央机关发出了“秋分到来”的信号……
日落西方后,当白虎星座升上东方天际的那一刻,东宫苍龙星象正好在相对的西方天边落下去。苍龙星象中包括房宿,刚才夕阳的位置正好与房宿重叠,也就是说秋分时的房宿与太阳相偕下潜,只不过被日光掩盖住了,天文家称此为“合日”,是参照房宿来确定太阳的位置,房宿中含有一颗“日星”正是一个注解。此时的房宿,名副其实的成了太阳住宿的房子。
关于房宿,考古文物曾侯乙漆箱星象图、阜阳西汉汝阴侯墓六壬式盘上都记作“方”,可见房宿即方宿。天上的方宿中有四颗星南北均匀直列,仿佛是四棵松树在那里值守着秋分的到来。方宿拂晓位于南中天,还是四千年前冬至的标准天象。至此我们豁然开朗,古人建立的方山观象台上应方宿,承担着观测秋分等重要使命!
“社树”与秋分庆典
更巧的是,在方山遗址上的松树宿村,每当粮食丰收或逢年过节时,还流传着做“丰收糕点”的独特风俗,这不仅契合了地域文化,更增添了我们对方山和“秋分节”的神往。
方山松树可谓神树。松树在春、秋二季生长旺盛,冬、夏二至时休眠,松果的成熟在秋分前后,这些物候特征早在物候历法时期就得以观测和运用。《周礼》云:“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 ”至元明清三朝,社稷坛均位于西方,神主为白色,松树为“社树”。在民间,寺庙和墓地都要栽种松树;过年时门庭上插松枝,院中央还要竖起一个高杆,顶上绑着松枝准备夜里“掌天灯”。这些都是万千年来方山松树精神的传递。
按照观象授时制度,农时的周期和祭祀庆典的周期是一致的,节气也是节日,秋分自然是一个重大节日。《说文》:“秋,禾谷熟也。”甲骨文中有关于丰收的卜辞,“西方曰丰,风曰彝。 ”“贞帝于西方曰彝,风曰夷,丰年。 ”
秋分祀典的盛况可见《尚书·尧典》:舜在正月接任尧帝之位,带领一班人马到四方进行观象授时和庆典活动,“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八月指仲秋,活动内容像二月仲春一样,“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
那时候,帝王“祭天曰燔柴”,就是烧柴祭祀天神,到汉初还有“柴侯”一职。上面提到的五虎庄一带是古代秋分庆祝活动的一个主要场所。其中有一个柴家村,此地相传是因为专门放柴禾而得名,应该与柴祭、柴侯有关。
秋分在殷商历的年终之月,“年”的甲骨文形象是人背着成熟的禾谷,含有农作物有了收成而过节的意思。一直到今天,当地农村过年的傍晚要在大街上点燃起一堆堆篝火,称为“照庭”,既是照亮天庭表示祭天,也是对丰收之家可以安居的祝贺。闹秧歌是上古“傩戏”的流俗,过去巫师们身上披带着各种兽皮、鸟羽、面具等,手持神器,首先祭拜天地祖宗,颁布农时节令,然后带领黎民们娱乐活动。追想从前过秋分节时,那灯笼火把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人们模仿着田间劳作的动作,夸张地扭动着,一路引吭高歌,尽情展现着丰收的欢乐……那场面多么壮观啊!
随着我国农历的完善,其阳历部分主纪农时,安排节气,阴历部分主纪年月,固定下了节日庆典的日子,这样就形成了节气和节日的分离。从秋分节演变而来的有过年、中秋节、重阳节等,祭月、登高等活动内容也各有所属了。
如今,中华民族进入了一个历史新时代,首个中国农民丰收节不仅返璞归真而且内涵更加丰富,德州方山所体现的实践智慧、伦理美德仍是其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