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无拘无束顽劣惯了,像一匹失去缰绳的小野马,掏鸟蛋、钓鱼、捅马蜂窝,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到了十岁了,还不想上学,因为自己怕老师的教鞭怕受到老师的束缚,直到我十一岁那年,被母亲狠狠暴打了一顿,强捏着鼻子被迫随着母亲第一次踏进了学校的大门。
学校在村子的中间,东西大街的北侧,没有院墙,原来是大队的仓库,一共五间,东头的两间是一个教室,西头三间中间开门,进门后东面一间隔开,是老师的办公室,中间和西间打通是是教室。教室门前有一个歪脖子老槐树,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撑起一把绿色的大伞,投下一地的阴凉,盘虬的枝干,茂密的树叶,成了鸟儿的天堂,每天都有叫不上名的各种鸟儿在枝头欢呼雀跃,卖弄着自己的喉咙。
那天随着母亲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教室,学生们正在咿咿呀呀地读书。进了教室,母亲喊了一声:“爷爷,我把东儿给您送来了,你多多操心。 ”
老师是我们村的陈文浩,因为辈分大,母亲管叫爷爷,那我应该叫老爷爷了。母亲说完,就把我推到老师身前,我没敢看老师,只是站了一小会就躲到了母亲身后,扯着母亲的衣角,偷偷观察着老师。
老师爷爷是一个中等个儿的清瘦先生,带着一副老花镜,圆脸,短头发宽额头,一双威严而和善的眼睛不停地审视着我。穿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前胸的小兜上别着一只钢笔,显得格外精神干练,说话声如洪钟,震得我耳膜发麻。“嗯,好,这么大了,该学点东西了,不要出去乱疯了! ”话不多,却异常威严干脆,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怯怯地点点头,老师笑了,笑起来那么慈祥和蔼。
老师把我安排到第一排靠北墙的位子上,母亲千恩万谢一番就回去了,从此,我的小学生涯就开始了。
慢慢地我知道了,老师爷爷本来是在县城上课的,可是村里的学校留不住老师,五年换了好几茬老师,不是被调走就是不干了,因为村里的条件太艰苦了,没有人想来,来了干不长就走,学校瘫痪了,孩子们没人上课了,老师爷爷执意来村里任教,顶着全家反对的压力,他说他不能眼巴巴看着家乡的孩子白白荒废了,他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他们。
我们的学校叫启明小学,陈文浩成了我的第一个启蒙老师。我村是个大村,有一千多人口,那个时候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孩子们很多,全校一共有一百人学生,分四个年级,都是由陈老师一个人来教。陈老师非常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那个时候有早自习,他一边备课一边看着我们早读,同时辅导四个年级的学生。上课的时候,老师要两个教室跑,先给一二年级上新课,讲完了布置了作业,又要去三四年级讲新课,这样马不停蹄地来来去去,不停地讲课,很是劳累。有时我看到老师嘴唇干燥,起皱暴皮,经常用舌头润润,再继续讲。
夜晚,老师还不能停下来,他还要教夜校的大人学识字,就在我们的教室,满屋子的青年男女,几个人围在一起,点着一盏小煤油灯,一边嗡嗡说话,一边随着老师读课文,同时慢慢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学写新字。屋子里烟雾缭绕,常常呛得老师咳嗽不止。
陈老师是正牌的师范毕业,多才多艺。他不光教我们语文算术,也教我们唱歌、画画、舞蹈、写毛笔字。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门前的春联,都是他给写的。他教我们珠算,珠算课上,他先教我们口诀,再教我们如何进位,算盘噼里啪啦,娴熟快捷的让我们目瞪口呆。上美术课,他教我们画画,他自己也画,变魔术般,几笔下来,栩栩如生的小狗小鸭小猪的憨厚形象跃然纸上,令我们大开眼界。教室的墙壁上都是他画的画,有东方的朝阳没有雨后的彩虹,还有可爱的向日葵和鲜艳的花朵。音乐课上,他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打着拍子,很专注很执着,额角的青筋都凸出来,额头渗出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我们随着老师的歌声,一遍一遍地跟唱,老师不厌其烦地更正,歌声传出了老远,也引来了不知名的鸟儿在窗台观望。“我们的祖国是个大花园……”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还有常识课上,老师教我们叠纸飞机、飞鸟和小船,我们欢呼雀跃,老师的脸上也洋溢着舒心的笑容。
有一件事让我终生难忘,老师拯救了我的一颗沉沦的心灵,那是老师爱的救赎,否则,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和可心的工作。
那是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的同桌小红的爸爸是个汽车司机,在县城里给她捎来了一个漂亮的文具盒,带磁铁的,不是我们那些简单的铁盒子,而有好几个层次,是塑料的,上面画着一直可爱的大熊猫。小红自己还没稀罕够,盒子失踪了,小红两只眼睛哭得肿肿的,她的奶奶也来找老师,老师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给我们开了一个班会,我不敢正视老师的眼睛,我知道我做错事了,可是又不敢承认,小偷的罪名在乡下是最被人不耻的,我怕别人鄙视的目光,心里像揣了小兔怦怦直跳。
老师似乎明白了,他说下课,让同学们都出去,然后走过来,看着我说:“看看你,把书包弄得这么乱,我给你整理一下。 ”说完把我的书包拿去了他的办公室。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上午,心里老想着老师如何批评我,同学们如何嘲笑我,可是没有发生。
放学的时候,老师宣布,小红的文具盒找到了,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原来是小红背着书包去问问题,昨天忘在老师的床头,掉在地上了,老师没注意,今天打扫房间,发现了小红的文具盒。
风波过去了,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老师笑着对我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学,我相信你,你会变好的。 ”平淡的话语,却感人肺腑,那一刻,我就暗暗打定了主意,好好做人,认真学习,报答老师的恩情。
学校里,有几个同学的家庭特别贫困,老师就把平时用完了的试卷再装订成本子发给他们,让他们在反面写作业。那时候,父母为了多挣几个工分,养活一家人,整天泡在地里,顾不上孩子们,孩子们都像一个个流浪儿。陈老师别看是个男的,却心灵手巧,会梳头会扎小辫子,班里好几个小女孩的小麻花辫子就是老师给梳理的。
学校一角养了几只兔子,那是陈老师的爱好,我们开始以为老师喜欢兔子,常常在课间去学校四周给小兔剜野菜,等小兔长大了卖了钱,给我们买来了好多课外书籍,我们才恍然大悟,老师不是喜欢兔子,而是用兔子换钱给我们购买学习用品。
陈老师对学生要求极严,谁迟到了就要罚站,作业做错了也要罚站,那个教鞭,老师轻易不用,就是那最调皮的嘎子,把老师惹急了,有一次狠狠挥舞着教鞭,把嘎子身边的桌子敲得山响,教鞭却没有落到嘎子身上,但是嘎子却感到比打在他身上还难受,我们都忘不了老师生气的目光,那是一种恨铁不成刚的目光,令我们忏愧万分。
那个年代,村子里的文化人少,陈老师不光教学,还要帮助村里做一些文化工作。譬如说开村民大会宣读文件,写标语口号,动员青年人参军,过年组织文艺汇演,陈老师从不推辞,赢得了村民的一致夸赞,被公社评为先进分子,奖状贴满了他的办公室。毕业后我看过陈老师,那个时候他已经退休在家了,后来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再后来听说老师病逝了,他的笑容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谨以此篇祭奠我的启蒙老师陈文浩老师,愿他在天堂安息。
□陈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