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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星下凡

唐·吴道子绘东方朔像



  在遥远的西天边上,有座高高的昆仑山,这里是通往天堂的仙道。人们常说的上西天,大凡就是指的这里。巍峨的昆仑,上通天堂下通人间和地府。阳世三间的善男信女们,因功果修炼成神的人,也都是从这里升仙登天的。
  可是这天道也并不是那么好上,须过九重云天。每重天上都有十员镇天元帅,一个个怒眉横眼,执戟悬鞭,使枪弄棒,四下里列着数十名金甲银丁神人。第一层天是一片红云,笼罩着阳世三间那种唯利是图、被名权熏黑的恶气;第二层是一片白云,专辨善恶,区分人妖,好的鸣锣开道,坏的即化脓血;第三层云天是蓝云,它照人肝胆,专识认百法鬼变。真人得道加法,伪君子直入老君八卦炉化为灰烬;第四层云天是黑云,试人道行功德,按着功德分台辟路,以道台授予仙禄、注册;第五层云天为黄云,凡到此云天的大神小仙,都授予上天之气,授气后可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至于那第六层、第七层、直到第九层云天,更是层层祥云飞,天天金麟闪,那是一层一重天。
  你到过了那九重云天就能进天堂了吗?这还不行,大凡上天的各路神仙都是从南天门进出的。南天门外由增天王领着庞弘、刘甫、苟章、毕环、邓忠、辛环、张节、陶荣,一员员大力神丁,青面獠牙,头像巴斗,眼似铜铃,使枪弄棒恢恢有声。他们在严密地把守着这去三十三天的南天大门。进了南天大门以后,这才初入广寒天庭上界。
  乍进天堂,到处香雾缭绕,瑞霞纷飞,天马行空,金凤争鸣,珠宝玉器如山,香亭天阁如林,五彩祥云下,屹立着一座座金光闪闪的琉璃天宫。美丽的天宫,在香雾中时隐时现。
  在白鹤声声、琼香四溢的瑶池里,住着一位美丽的神尊,她叫王母娘娘。此神道法无量,亲手种了三千六百棵仙桃果木。前园里一千二百棵,花小果瘦,三千年一熟,人吃了增寿,仙吃了增道;中园里的一千二百棵花红果肥,甘甜味美,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仙吃了增法添道;后园里的一千二百棵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花如荷叶果似柳斗,人吃了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庚,小仙吃了成大仙,大仙吃了可以随意来去三十三重天,道法无量。
  这天,西天王母娘娘大降天恩,又开始她那一年一度的三月三蟠桃盛会了。那红衣仙女、绿衣仙女、白衣仙女、青衣仙女、紫衣仙女,还有玉女、黄婆都各顶花篮,摘的摘,送的送,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不多时瑶台上就摆好了凡世上没有的天宴。五彩描金桌上,摆着千花碧玉盆,里边放着金蛇银龟,金碗里是九天露甘汁,银盘中盛着龙胆凤髓、熊掌参果、鹅头鹤爪。每桌上都放一雕花玉篮,篮里满满荡荡排着紫把绿叶儿酡脸红嘴的大白蟠桃。
  岁星东方朔,留着八十毛,手里常常拿着个打更的鼓槌,腰里挎着鼓,专管敲鼓报时辰。他不过人世间打更卖唱的罢了,天上的神仙也多是从人世间升腾上去的,所以也跟地上一样分三等九级,看人下菜碟,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大街没人问。那小小的岁星尽管敲得天鼓震九霄,可是仙尊们都嘻嘻哈哈,盘师问道,又吃又喝,谁也不拿眼皮撩撩他。尽管他不时地献殷勤,跳下报辰台去帮仙女们提提桃篮,搬搬酒坛,瞪着两只小黑豆粒子似的眼儿,拨浪鼓似的摇着秃亮的脑袋上的八十毛,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妹妹”地叫着,可是众仙女们只是赏他个笑脸,却从没一个肯开玉口给他个桃吃。小岁星有点恼火,好!你们跟那个老婆娘一样吝啬呀?你们不给我自己来。于是小岁星趁绿衣仙女撩裙登台之际,一转身从她篮里拿出了一个桃子,塞进怀里,然后,没事人一样又登上报辰台去擂他的天鼓。
  常言说:做贼心虚。岁星东方朔一面敲着报时鼓,一面心里打着鼓,那白晰晰、红喷喷的大蟠桃,似乎在怀里直咕哝,一旦从怀里骨碌出来露了馅儿,让老太婆看见那可了不得,有心赶快溜到个旮旯里偷偷吃掉,可是这报时辰的鼓谁来替他敲?正当他心神不定的时候,就觉得桃在怀里骨碌着活动起来了,岁星赶忙扔下鼓槌抱住怀,可是已经晚了,那蟠桃儿一声嘶鸣,带着一溜小风儿回到了原来的那只雕花玉篮里。岁星正惊慌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郎朗笑声向他扑了过来,原来王母娘娘和那群仙女正前仰后合地笑这个“偷桃贼”。岁星一阵脸红很是尴尬,自知犯了天律,赶忙上前认罪,却见王母娘娘笑着用手一弹把回到篮里的那个桃子又飞还给了他,并笑骂道:“就赏了你这个偷桃贼吧,天容一次。 ”
  岁星吃的那个桃子是九千年一熟的,他吃了以后顿觉身轻体壮,自身变化也多了好些,显然又还童多年。小岁星成天乐颠颠儿、笑呵呵儿,这使他不但暗自为个人庆幸,而且更促使了他对那蟠桃的贪欲。
  王母娘娘的桃园,有好些土地小仙把守,别说是偷桃,连园子门前走走也不行。这天,岁星转转悠悠地来到了桃园,他见守大门的土地正跟一鹿仙下棋,便一猫腰钻进了大门。谁知土地老儿人老眼不花,见有一人影进了园子,慌忙起身追了进去,一见是岁星,忙喊道:“岁星,王母有令,外人不得入内。 ”岁星本想是偷偷进去,偷个桃子赶快溜走,这样一来,他只好停下脚步,应承道:“敲天鼓的鼓槌折了,我来找根干桃树枝子再做一对。 ”土地老儿连忙摇头笑道:“岁星差也,这蟠桃树乃天之精神之树,与天地同寿,哪有干死之理。 ”岁星进了桃园,本想赶快寻个桃吃就离开这里,可是土地老儿象个尾巴一样紧跟在他后头,还一个劲儿地嘟嘟囔囔,总不得下手。俗话说得好:人老了憨厚,人小了鬼精。三拐两转,岁星趁老头儿一转身儿,急忙从树上拽下一个小桃子放进了嘴里,一瞪眼,一伸脖子,那桃子骨碌一下就下去了。
  朝思暮想的仙桃到嘴了,岁星双手一抱,辞别了土地老儿回去了。
  也许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多少月,岁星东方朔一日因天道之事路过王母娘娘的桃园。一见那绿叶紫枝的蟠桃树,都被桃子压得弯弯的,几乎匍匐在地上,那半红半白,红喷喷、白月月的大蟠桃,使他的嘴角上不由得又冒了水。他知道这是要犯天律的,要让王母娘娘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啦。可是他心里明白腿打颤,上一次虽说偷了一个桃子吃了,可是那是个啥桃呀,因为大了咽不下,偷了个刚落花的,又小又涩又酸,跟这时节的根本比不得!正当他进园又不敢进,不进园子呢又舍不得走,就在园门外转悠的时候,忽然发现看守园门的土地老儿正坐在门前打盹儿,心里不由一阵暗喜,便急忙大步加小步,似流行赶月直奔园里去了。
  桃癖见了桃,就象酒鬼见了酒,满眼的金花,喷鼻的香气,哪里顾得上天条地律。他左手抓着一个桃子啃,右手忙往怀里装,怀里已鼓鼓囊囊再也装不下了,但他觉着来趟不容易,弄得少了不合适,就又找个蜜桃枝儿,喀嚓一声折下来,从垣墙里扔了出来,随后他也一个鹞子翻身从垣墙上跳了出来。
  谁知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正当他怀里抱着,嘴里啃着,扛着一根挂满桃的树枝子,一步三回头小跑似地逃着的时候,迎面正好撞上了黄婆子。黄婆子是王母娘娘的亲信,成天有事没事地爱叨叨着去邀功领赏,这回一看岁星竟斗胆来盗仙桃,立功的时候到了,便迎着头扑扑嚓嚓地上来了。他一边跟岁星夺那桃枝子,一边喊:“好个大胆的岁星,竟盗桃毁树,走!咱去见娘娘。”本寻思偷偷摸摸做次贼,万没想到恰恰正被这个多嘴的婆娘看见了,自知这下坏了,不由暗自叫苦后悔道:“咳!这是想起啥来了! ”黄婆见夺不过赃证来,“大”字一站拦住岁星去路。她毕竟不是一般泼妇,倒也有点道法,只听他嘴里呜呜呀呀嘟噜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突然鹤叫声声,琼香缭绕,云中隐起箫鼓之乐,如歌如语,清脆悦耳,原来是王母娘娘驾到。
  王母娘娘玉容粉面,云鬓高挽,左右两旁立着青衣玉女。岁星这时后悔极了,一恨自己嘴馋手贱,二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偷了桃子又折枝,可是一切都晚了,就只好听处罚吧。
  可是谁知道,王母娘娘的玉颜上并没怒色,却笑呵呵地对身后立着的一位帝王说:“刘彻,你不是向我要个帮你扶持江山的人吗?看这一小儿——”王母娘娘指指正木在那里的岁星说:“他已经偷我仙桃三次了,日后他能助你。 ”汉武帝连连称谢退下后,王母娘娘玉颜一沉,向岁星说:“你盗桃三次,罚你凡尘落世六十年。 ”王母娘娘说着,从身边玉女手中拿过一个玉瓶,从瓶中抽出一根花棍来,在半虚空里正划了三圈又倒划了三圈,也没问岁星还有什么话说,向他一点说:“你下世去吧。 ”岁星只觉得眼前一道火光,立时天旋地转,地转天旋起来,他倒滚了又正滚,正滚了又倒滚,只知是云里雾里,飘飘悠悠,恍恍惚惚地向人间飘来。
  嗨!真是只看贼挨打,可别看贼吃饭,你看这个难不难!
□刘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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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4 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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