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父亲的忌日正好在清明前后。十年前的二月三十日，是我生命历程中最黑暗的一天，就在这一天，我那亲爱的父亲，在劳累了一天之后突发脑溢血离我们而去。父亲去世那年仅49岁。回顾父亲短暂的一生，多半被疾病、贫穷困扰。
　　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记得母亲曾笑着对我说：“想当年，你大娘和大爷订婚时，还是兄弟两个，到了结婚的时候，媒人就告诉她是兄弟三个了。 ”可能是奶奶老来得子的缘故吧，父亲从小就体弱多病，但他的乖巧深得一家人的喜爱，因此起了个乳名叫“喜子”。
　　父亲很孝顺。他和母亲十九岁结婚，一年后爷爷就因病去世。那时候，大爷、二大爷已分家另过日子，两个姑姑也结婚生子，奶奶一直与父亲一起生活。七十年代的农村，贫穷使很多家庭兄弟、婆媳之间发生矛盾，甚至因为一个布片，一把粮食而兄弟成仇，婆媳大战。但是每次都是父亲忍让，从没有因为奶奶的赡养问题与两个哥哥争执。就连母亲因生活拮据，满腹怨言的时候，父亲都独自抗下，绝不让奶奶察觉，担心这样的事情会让老人心里难受。
　　家有老人，过年过节客人就多，可家里穷得连招待客人的东西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到过节，就是父亲母亲吵架最频繁的日子。可生活再难，父亲从没有让奶奶受一点委屈。有一次，母亲好不容易攒了几个鸡蛋，想煮一煮给父亲补身子，可父亲却一个也没舍得吃，都给了奶奶。
　　父亲对奶奶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的。每天晚上，父亲都让我跟奶奶作伴，而他则给奶奶铺好炕，侍奉奶奶躺好后才离开；早晨天刚亮，就来给奶奶穿衣服、倒尿盆，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无论家里多困难，奶奶的房间总是冬天最暖和，夏天最凉爽。直至奶奶病重期间，父亲更是一日三餐亲自送到奶奶嘴边。奶奶临终前，嘴里喊的都是父亲的名字。
　　父亲待人和气，人缘极好，凡与父亲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好脾气的。父亲心灵手巧，修拖拉机、修机器、修自行车这些技术活都难不倒他。从我记事起父亲就负责管理我们四队的机器。他能凭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机器哪里出了故障。后来土地分到各家各户，有的人家买了机器却不会用，出了一点小毛病就束手无策，只好找父亲帮忙。父亲从不拒绝，无论是正在吃饭还是农忙季节，只要人家招呼一声，他撂下饭碗或丢下农活就走，然后满手油污地回来，连人家的一口水都不肯喝。
　　由于常年给队上浇地，父亲又不懂得爱惜自己，一年四季用冰冷的河水、井水洗手，再加上父亲本来身体就弱，在他三十多岁时，不幸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俗称“类风湿”，在医学上，这种病被称为“死不了的癌症”。从那以后，病魔时刻折磨着父亲。为了治病，父亲什么痛苦都承受过：针灸、穿刺、各种名目的中药、西药，还有数不清的膏药。有的药吃了有副作用，吃药后父亲有时候呕吐、有时候脸变得水肿、脱皮，可是为了生活的欲望，他从没有放弃过。有一次父亲听别人说，茜草的汁液抹在身上能治这种病，父亲不管这种方法是否危险，千方百计找到茜草就尝试，结果胳膊上起了一层燎泡，风湿病却根本不见轻。后来，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疼痛加剧，手指、胳膊肘、膝盖等处的关节都肿大变形，胳膊都伸不直。每天早晨穿衣服时，疼得他忍不住喊出声。在所有偏方都尝试无效，又没钱去大医院治疗后，父亲只能靠大把大把地吃止疼药减轻病痛的折磨。
　　为了供我和弟弟上学，父亲尝试过很多致富的方法，他承包过村里的鱼塘、藕塘，与人合伙用羊油制造过蜡烛，贩卖过苹果，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后来，父亲承包了村里的磨坊，家里的生活才有所好转，父亲一干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中，父亲一直忍着病痛，给人家碾米碾面。弯腰撮粮食、抬胳膊倒粮食、搬运整袋的米和面，对于身强力壮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可对父亲来说，却是一次次严峻的考验。疼得最厉害的时候，父亲才肯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下。有一天，由于电力负荷太大，父亲一合电闸，一个大火球喷了出来，父亲的手背立刻变黑了，他来到河边洗手，却发现手背上的一层肉皮被洗了下来，可他一天都没有休息，手上缠着纱布照常去磨坊，晚上回来当我给他换药布时，我都不忍直视他的伤口。
　　后来，我和弟弟都考上了中专，在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把一大摞钱交到我的手上，那是我的5000元学费。捧着那一捆捆由1元、5元、10元组成的“巨款”，我久久不能入睡，这可是父亲的血汗钱呐！我唯有更刻苦的学习，才能回报父亲养育我们的艰辛。上班后，我经常用微薄的工资给父亲打点散酒、买点小菜、买盒纸烟，父亲很是满足。一天，母亲悄悄地对我说：“你爸每星期都盼你回来，在磨坊干着活一直往南看。 ”我可亲可敬的父亲，女儿多想给您买好烟好酒，多想带你到大医院去看病啊，可我总觉得时间长着呢，想等以后条件好了再去。可“子欲孝而亲不待”，您没有给儿女留下回报的时间，那么突然地离开了我们，这是女儿今生最大的遗憾啊！天国里的父亲，您过得好吗？是不是那里没有病痛的困扰，没有贫困的折磨？捧一抔新土，给您的坟上添一点温暖，点燃厚厚的纸钱，让飞舞的纸蝴蝶捎去我对您深深的思念；亲爱的父亲，请您放心吧，您面对苦难不屈不挠的品质，已经传递给了我和弟弟，它时刻激励着我们，藐视一切困难，笑着迎接生活的挑战。
　　亲爱的父亲，今生做您的女儿我没有做够，就让您来世还做我的父亲！
□许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