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远行,不要在乎目的地是否能够到达,而要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题记
从小时的印记里,东北的大兴安岭就是个神奇的地方。最使我动心的是那里有一个银白的世界,有高高的白桦树,美丽的大森林,勇敢的鄂伦春。那里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的美好传说。
早已厌倦了城市的喧嚣与浮澡,厌倦了物欲的横流,世俗的应对。总想给心情放个假,来一个远行。因此我选择了冬季的大兴安岭——一个自然清静、鲜有人打扰的地方。
(一)
春节将至,客运高峰。好在有朋友的帮忙,在德州上车从北京倒车后,就坐进了卧铺,然后直达这趟车的终点站——大兴安岭腹地的加格达奇。列车出山海关后,一路北上。虽然前几年也几次出关,但大都是为公务,来去匆匆,因此也就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这次的心情是放松的,是愉悦的,况且路线也不同。列车行驶在辽河平原上,越往北走,窗外的景色越是迷人。什么空旷、什么无垠,这些单单在书本上所描绘的景色,透过车窗一下子来到了眼前。原野有些起伏,被一些荒草及叫不上名字的野生植物区隔着,有些地方已被冰雪覆盖,没有被覆盖的黑土地在列车上远远望去,极像我们这里时常见到的冬天荒草烧过的痕迹。原野上常有牧童放着牛群的画面及片片风力发电集群闯入我的视野。
一路沉思,想到了文学作品里描写的黑土地上的富饶美丽,想到了白山黑水,想到了大豆高粱。想像着辽沈战役中的东北野战军在这空旷的原野上是怎样排兵布阵的。同时也想像着在儿时模糊的记忆中、在吃大锅饭的年代,为了生存,有多少被称做“盲流”的人,在这片肥沃的、地旷人稀的土地上展开自救的……
列车不知疲倦地向北奔驰着,不知不觉中把博大的辽河平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由于时差的原因,东北的平原,天黑的格外早。下午四点多一点,天就有些暗了。窗外的天气也越来越寒冷。外面的大地已被白雪完全覆盖了下来,极为壮观。不一会儿,天气就完全黑了下来。由于列车内外温差很大,车内的热气在窗子上形成水幕,并不时地流淌下来,沿着窗子底部结成厚厚的一层冰。
我所在的车厢,是和乘务人员在一节车厢内。大概是乘务人员怕影响休息,因此这节车厢的灯光直到晚上七点多才打开,这也就为我观赏窗外的景色创造了客观条件。不知从何时起,列车已越过内蒙的科尔沁沙地,进入了松嫩平原。此时正值农历的腊月中旬,在雪的映照下,东北平原晚上的月光显得格外的明亮。月光下,波状起伏的松嫩平原,被皑皑白雪罩在了下面。纵横交织、宽窄相间的松林把整个银色的原野很艺术的隔离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我被松嫩平原这冬季的夜色吸引着,有些目瞪口呆,有些震憾!
列车一路北进,通辽、白城、齐齐哈尔、讷河、嫩江……一个个记忆中的地名在我脚下离去,我这时又感受到了祖国的伟大:这一行程要是在欧洲,不知要穿越多少个国家。
经过二十六个小时的奔波,列车在清冷的月光下,驶进了终点站。下车后的第一感觉,仿佛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第二天翻开报纸才发现:当天的气温最低时已达到了零下52度。
(二)
虽然思想上对这里的恶劣天气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不适应。车内车外的温度一下子差了几十度,呼吸有些因难,两个鼻腔内的液体有些凝结。好在只有几分钟的室外停留,下车后,很快钻进朋友接站的车里。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我惊诧司机师傅的车技,在仅有平原公路三分之一宽的崎岖山路上,车速却丝毫不逊色于内地国道上行驶的车辆。况且,白雪铺地,路旁不时有上、下坡及急转弯的路标,警示着过往的车辆。好在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沿途只是偶尔的有车辆驶来或被之超过。夜路、山路、雪路,从未有此经历的我心里有些忐忑,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拥抱着前面坐椅的靠背。即使这样,也没有忘记观赏窗外大兴安岭的夜色。
雪,只是雪。虽然看不到那种山高险峻的气势,但在月光下的兴安岭逶迤安详、连绵起伏,这就更加大了我视野的空间。
第二天醒来后,我已是在鄂伦春自治旗的政府所在地阿里河镇—朋友家的床头上了。“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和朋友提议,找几个景点,转一转,看一看。接下来朋友的话,让我那颗自踏上远程以来始终处于亢奋的心顿时降下温来。“现在没有什么可以能看的啊,美景全在深山里面,冬季大雪封山啊。你若是夏天来,好玩的实在是太多了。 ”接着朋友如数家珍般和我讲起了大兴安岭的美丽,“你若是夏季来,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旗内距住地二百八十公里的达尔滨湖,那是个森林的海洋、杜鹃的世界。那里鱼游浅底,鸟翔蓝天。还可以到一百公里以外的原始森林,坐一坐大兴安岭仅存的蒸汽小火车,到那里尽情观赏,怀古。 ”
说起小火车,我为之一震,因小时第一次听到“小火车”这个词,还是在作者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中描述的夹皮沟的小火车呢。在我的记忆中认为那种小火车,就像现在我们这里的货车一样,是随时能停的,很自由的那种。朋友接着说:“你还可以到三十公里以外的北国第一哨——苏布里。到了那里你会看到六十年代构筑的军事设施。它会让你立刻重启那个对冷战时期、文革时代的记忆。只是现在大雪封山,车辆很难进进出出。大兴安岭的景点这个季节也大都关闭了……”
朋友是个很善言谈的人,看出我脸部的表情有些失落,话峰一转,安慰到:“你是外地人,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拿这过去运送木材的小火车来说吧,开放后随着采伐的加快,把原来的小火车道全改修成公路了,仅留下一条供人们观瞻。原始的森林也已成为稀奇了,大部分是次生林。那年冬天里的一把火后,为了救灾便利,深山老林、人迹罕见的地方大部分也修通了公路,这样,救火是方便了,但砍伐也加速了,盗伐也就更加猖獗了。 ”说到此,朋友表情有些愤懑、有些无耐。“那鄂伦春呢?山上的猎人呢? ”我急切想知道一切,心里但愿一切都是美好的。通过朋友的口中得知:鄂伦春虽然是个县级旗,但幅员辽阔,近六万平方公里。旗内的鄂伦春人只有三千多人,新中国成立半个世纪来,完成了社会形态、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的三次历史性跨越。目前,他们不再以狩猎为生,在政府的劝说、引导、资助下,放下猎枪,走下了山岗。住上了由政府统一供给的房子。有一对老夫妇,直到2008年才告别了木屋,走出了大山。为了保护生态,大兴安岭地区从1996年始政府就已实施了禁猎,那种凭借天然优势,靠一杆枪、一匹马、一条狗穿梭在深山密林间的生活已成为了历史。
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因看不到那种传奇的、纯的鄂伦春人的生活方式而失望,这也体现了“小我”的自私。
空气有些沉闷,心情也有些郁闷,因不能目睹那些美丽而郁闷。
朋友体察到我的心思,突然提高了嗓音:“明天我带你去嘎仙洞吧,不到二十公里,路较好走,可以慢一些。”“嘎仙洞?”我脱口一问。“是啊,它是鲜卑民族的发祥地,拓拔鲜卑民族从这里一路南迁,建立了北魏王朝,统一了黄河流域,为隋唐的盛世典定了坚实的基础。到时,你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 ”我暗自庆幸,心想:总有个可以游览的地方了。
(三)
车辆载着我的好奇,行驶在积雪达一尺多厚的盘山公路上,天气很是晴朗,沐浴在阳光下的大兴安岭,远远望去,丘岭绵绵,车至近观,林海茫茫,兴安岭特有的白桦树相间其中,蔚为壮观。我弃车走进白桦林中,忘却了零下几十度的寒冷,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并拿出长枪短炮,一路狂拍。总想把这人间仙景尽拍于相机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静的山,静的树,静的雪,静的夕阳,静的天空。一切好像在等待我的到来。有些忘我,好像又找回了童真:在朋友的DV下,雪中嬉戏、林中奔跑。忽儿背椅高入云端的松树,稍作沉思。忽儿抚摸着白白的桦树,想找出那传说中桦树皮的神奇……
一路观赏,一路心狂,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到达了目的地。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一处高达百米的陡立的花岗岩壁上,有一呈三角状的洞口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由于距离的原因,跃入眼帘的洞口并不大,掩没在枯树干枝中。看不出有什么的特别。停车后,我们沿着人造的木梯拾级而上,走进洞内才发现,洞宽约二十多米,高约三十米。纵深九十多米。在刚进洞口左侧的石壁上,有一钢筋焊制的铁笼罩在一块不知名字的遮挡物上面,旁边立一石刻祝文。据朋友介绍,石壁上保护起来的就是1980年7月在洞内发现的北魏太平真君四年的石刻祝文。即:北魏皇帝拓跋焘遣中书侍郎李尚来此祭祖时刻于洞内的。旁边那块是仿制的。从随行朋友的讲解中我了解到:我国的历史学家仅凭《魏书.礼志》中记载的“拓拔鲜卑先祖旧墟石室及位于大鲜卑山(今大兴安岭北段)等字眼,就能从茫茫林海中找到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石刻。据说当时的这一发现震惊了世界,一是证实了《魏书》记载的真实性;二是解决了千百年来困惑着世人的鲜卑人祖居的问题;三是推翻了前苏联称大兴安岭在历史上是其领土的错误论断。
走出洞口,站在拓拔鲜卑先祖的点将台上,俯视前方:地势宽阔,不同类型的树种镶嵌其中,远跳群峦起伏,山峰点点。环绕着这块深山林海中鲜有的平坦。想像着两千多年前那些以畜牧迁徙,射猎为生的鲜卑人是怎样挥动着刀叉棍棒,高声嘶喊着从这里誓师后,马踏中原的……
坐在回程的列车上,心里久久不得平静。来到东海,我感悟到海的博大,飞到江南,我体会到那山水的灵秀,踏上西北的黄土高原,我感受到了民族的沧桑。那么走进北疆,走进冬季的兴安岭呢?这次远行,我没能看到兴安岭上那夏的杜鹃、秋的霜林,没能听到松涛阵阵、百鸟齐鸣。没能闻到野餐的飘香、野菜的清冽。但是,我感受到了原始,触摸到了历史。如果说过去苦旅时的心情从客观上讲是一种动态植入的话,这次更多的是主观上宁静的享受,宁静的沉思。
□韩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