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秋双
　　乐陵小枣，脆甜爽口名扬四方，乐陵亦因小枣种植面积广大而闻名遐迩。我的婆家就在乐陵城东一个安静无名的小村庄。
　　小村庄没别的，唯独不缺少枣树。房前屋后，院里院外，道旁沟边，村南村北，全是枣树。每年的深秋时节，碧绿的叶子中间挂满了枣子，一颗颗，一串串，红通通，亮闪闪，远望去，就是一片枣的海洋。枣林中间，村庄的上空，便整天充满了甜润的枣香味儿。
　　婆家的庭院里也有一棵枣树。二十年前，在我和老公结婚那天，婆婆从外面拿回来棵枣树苗，她在院子中间选好一块朝阳的空地儿，亲自拿铁锹挖了一个大坑，把树苗放进去扶正，填上土，双脚用力踩实，又浇透了水。婆婆那时正值中年，有力气，她端详着那棵仅拇指粗细的小枣树，挂着汗珠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就像种下的是一个念想，一个希望。
　　不起眼的枣树，一年年悄悄地长粗长高。不几年，就长到了胳膊般粗，三五米高。每年结的枣子也越来越多。
　　枣树，从不与万木争春，不与百花争俏。等一直到了暮春时节，她那皴黑坚硬的枝丫上才开始冒出一粒粒嫩黄色的小芽儿。等蜜蜂在浓浓的枣花香味儿飞舞忙碌的时候，人家有些树上的果子已经挂满枝头了。
　　庭院里的那棵枣树，我们一家人已经习惯了交给婆婆独自伺候。其实，枣树这种树皮实得很，根本无需人过多地照管。可婆婆不管那些，每年春天早早地给枣树松土施肥，夏天会爬上梯子、凳子，去捉叶子间和小嫩枣上的虫子，当树上的枣子绿里泛红的时候，婆婆一闲下来就会坐在树下，一个人守着那棵枣树。所以，我们家那棵枣树每年结的枣子似乎格外的多，也格外的甜。
　　再后来，老公哥几个就都在外面有了自己的事业，陆陆续续离开了家。家里就只剩下了婆婆一个人，还有那棵枣树。
　　每年深秋，婆婆总会早早地挨个给住在城里的我们打电话：“枣儿红了呢，都回来打枣吃枣哩！”
　　满树玛瑙串串，满院笑语欢歌。一家人一起打枣的时候，也是一家人相聚的快乐时光。那几只调皮的“小猴子”早就敏捷地爬到了树上，瞅准那些又红又大的枣子，边摘边往嘴里填。老公和两个哥哥拿着长竿，小心翼翼地轻轻敲落那娇艳的枣儿。我们妯娌三个则说笑着蹲在地上捡枣儿。婆婆一边拾枣，一边还不停地抬脸喊着树上的那几只小猴儿“小心小心”，她接过我递给她的一颗红枣放进嘴里，连连说：甜、真甜呢！
　　枣树一年年长高、长粗，婆婆也一年年变老了。
　　今年秋天，我们一家人又回家打枣儿，七十多岁的婆婆还照旧跟我们一起拾枣儿。我们突然发现，婆婆弯腰抬身举手投足间，拾枣的动作已经变得不再像原来那么灵活，腰身也变得有些佝偻。她拾枣的双手，青筋裸露，干瘦皴裂，就像那棵枣树苍老的树皮。她溢满欢笑的面容，也掩盖不住那满头白发的衰老。婆婆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树一样会老，你没见枣子都结得一年比一年少了呢！”
　　我们几个同时感到了一种刺痛，一种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公爹早年离世，婆婆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抚养长大、上学成家立业，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我们大了，却都跑到城里去了，忽略了婆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老家……“妈，咱一起去城里吧，我们整天陪着您！”
　　婆婆坚定地摆了摆手：“不去不去，就在家，哪也不去！守着这老枣树，就像你们守在身边儿，有老枣树，就念着你们每年都能回来打枣儿哩！”
　　我们几个商定，以后不能到枣儿红了才回家，要经常回家浇水、施肥、捉虫儿，经常回家看看老枣树，陪老妈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