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经熟透,那毛茸茸的带着毛豆甜味的浅绛色,就像儿童手中的毛绒玩具,染出层层的回忆。放下行囊,弾去旅途的疲惫,再次想起你。于是,我走到风的尽头眺望无际的原野,渴望云霞的移动,能于乱草丛中窥见你孤寂的身影。焦灼的等待,无言的失望,连这低矮的坟墓都经不起风雨的洗礼,何况你瘦弱的身躯。
日暮的黄昏打碎了一地的记忆,渐凉的风撩起久沉内心的情感:
宿鸟归飞,炊烟袅袅升起,我趴在你的背上,疲惫而警惕地听着你舒缓而有节奏的脚步,任凭熟悉的院落慢慢闯入眼帘。你把我放在土炕上轻轻拍打着我,满以为我已经进入甜美的梦乡。当灶底的炉火还在拼命地挣扎,门外已传来我欢快地叫喊。我紧抓着窗口的栅栏在窗台上蹦跳着,说着只有你能听懂的话。你微笑着继续着你的工作,向门外随意地甩出一句 “小心点”。话音还在回荡,门外已是静止般宁静。你丢掉手中的柴禾冲进卧室,抱起跌落在土炕上的我,欢笑着。
喜欢坐在你的车子里,听着你的歌声或故事,摇晃着去野外割新鲜的牧草。你熟练地挥动着镰刀,向我介绍着各种草的习性。我认真地听着,温顺地守护着每一个草堆。你时常的 “消失”,我惊慌地寻找着,直到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你才缓慢地探出头,笑却怜爱地看着我。日月一次次的轮回,也改变了你我的故事。春天,我不再跟着你捡寒冬中枯萎的树木,而遍地寻觅刚抽芽的嫩草,踏平解冻不久的河床;夏天,我不为你的 “消失”惊恐万分,而是挥动着自己的镰刀解读着大自然的奥妙;秋天,我不再为你的忙碌而焦急,却四处寻找着收获后残留的喜悦,乐此不疲;冬天,是你我的世界,你走着,我跳着,拿着木棒探索大雪覆盖下的新奇,两手空空却欢笑不止。
进幼儿园的第一天,我只待了很短时间便哭闹着跑回家。你魔术般的捧出一大把糖果,微笑地看着我破涕为笑。第二天,我坚持了一上午就静静地躺在你的怀里听你讲长串的故事,迎接美妙的黄昏。以后的日子,我虽不再哭闹,却依旧定期的逃学催你讲酝酿很久的童话。每天盼望着放学,吃你做的香喷喷的野菜,把弄你从野外得到的 “珍宝”。盼着假期,和你一起疯狂的野外踏青。后来,我不再依赖你,我会绕很远的路去临近的村庄上学,很早的出门很晚的到达,然后把新奇的东西带给大家,和大家一起分享。你还是重复着你的工作,然后在某个黄昏给我一个偶然的惊喜。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蓦然回首间,我已慢慢的长大。依旧喜欢骑在羊背上,却不会在摔倒后哭泣;依旧会去瓜田却不会吃到肚子滚圆;依旧漠视别人的玩笑却自觉地不去摘别人的瓜果;依旧喜欢在你面前顽皮却不再会故意躲在草丛看你找不到的焦急;依旧喜欢下水爬树却是经过你的允许。我不再逃避你的故事,厌烦听你的经历。何时,我也学会了默默地坐着,微笑地看着你。
阵阵清香,融合着晚霞的橘黄,侵入你我的肺脾。你牵着我的手,我唱着牧童的歌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忆着童年的故事,你记述着我的成长。我还是我,依旧是那个喜欢躺在你的怀中流泪却不会哭泣依旧倔强而又争强好胜的人。
只是时光过于匆忙。某个黄昏,当过往的一切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要和你说永别时,我有些木然又有些惊慌失措。细数着那些过往,看着屋外倾盆的大雨,我试图透过模糊的视线去验证这只是一场梦。梦会有醒,当我看到你瘦弱的身躯被装进低矮的坟墓,我相信眼泪可以没有枯竭。
夕阳中来,夕阳中去,斗转星移弹指挥手间十年已过去,我未能实现对你的诺言,也选择了一条背道而驰的路。只是心中还侥存一丝期许:晚霞炫美得黄昏,沐浴着温暖、祥和的浅绛色的余晖,嗅着阵阵清香,伴着袅袅炊烟,会从村头背着夕阳的地方传来你清脆的呼喊,然后,从某个角落露出蓬头垢面的我,大声答道:奶奶,我在这里!□王立娜
(杨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