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
　　青峰表叔最大的特点和缺点，就是啥事也要本着文件按照明文规定的政策办事儿，谁也不怕得罪。对待一件事的评判要么是对，要么是错，没有两者之间的折中，他的信条就是 “骑墙不行，中间道路是没有的”。在大队领导班子研究工作时，他总是拿着政策条文、上级文件和会议精神，与这个争执，同那个辩论。
　　当生产小队长时，他因点名批评开会睡觉打呼噜的亲舅舅，被两个舅舅赶出过家门。还因催促妇女劳力下地，拔一位妗子辈份织土布牵线 （铺经线）的橛子，遭到过被撕扯谩骂。负责大队上的工作之后，扣押个别社员散养啃青被捉获的猪羊，夺取小偷小摸者的背袋粪筐，堵截不请假偷赶集的社员，阻拦个别社员私自往自留地运粪的小车……每逢出现僵局父亲帮他调解时，他总是埋怨父亲太好人主义和太不坚持原则。当人们问及是否为选择表叔当接班人而后悔时，父亲总是笑着说，他念书念的太多了，一时半时从书本里出不来，要多看他公而忘私和不怕吃苦受累的长处。好在他从不谋取私利，全心全意为了大队上的工作，受到过他批评惩罚的人们，只是为找不到回击他的把柄而无可奈何。
　　在好多人看来，长期与表叔这样的人相处和按他的意愿行事，到头来只能是些吃亏不捞好的结局。因此，连一开始很崇拜他的年轻人也渐渐地疏远了他。而我个人却是沾过他很多直率脾气的光。当我高中毕业时，父亲就不在大队负主要责任了。去当临时工为公社造菌肥、在大队当青年团和民兵干部、顶替民办教师空缺、找公社文教助理为我评功摆好，使我在全公社推荐上大学的38位初选人员中排在了首要的位次，由公社教育助理带领五个学区总校长来我们村，将我以“种子选手”的身份，作为政审填表的样板……总之，凡对我前程有利的事，他都是不考虑其他领导的意图尽全力为我争取。可惜的是我也犯了他太实在的毛病，在最后由个人填写被推荐大学生正式表格时，我将舅舅有 “历史问题”写在了上面，致使我盼望多年的大学梦化为了泡影。
　　1976年，在我入党政审期间有人写匿名信，向当时的县革委政治部组织组反映，说我入党动机不纯，根本不符合党员条件。还告发我曾声言入党当干部后，要为有历史问题的舅舅报仇雪恨。他听说这一情况后力促大队党支部召集全体社员大会，将七个生产小队的贫下中农划分了二十一个评议小组，以签名按手印画押的形式，对我是否符合党员条件进行公决……在我的入党志愿书里，存放着二十一张按有一百多位贫下中农鲜红手印的 “公决书”。在他的潜意识里，是想感化我也选择改变农村面貌的路子，与他一起在村里 “大有作为”一番。后来，我由临时工挣脱成国家干部弃土进城，我与表叔之间的交往也渐渐地少了下来，他也有可能为此有所失望。
　　生产责任制的实行，是表叔走下坡路的开始。别看表叔他抓了多年的农业生产，对男人的活计他还算是拾得起放得下，可对修理棉花摘拾棉花之类的农活，就远没有女人干起来顺手了，一时间遇上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问题。特别是看到那些在大集体时懒懒散散，时常受到他点名批评和训教的一些人，在责任田里却是风风火火，种植的庄稼比一般人的还要好，在田间地头相遇时，还故意将一些风凉话送到他耳朵里，使他在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创伤。
　　每当我在回家帮助妻子种责任田再遇到他时，明显见老和倍感失落的表叔，一向爱昂首挺胸的姿势没有了，供他作口若悬河讲大道理的场所也没有了。在我们的面面相视里，我从他的脸上读到的是失落和无奈，每逢这样的场合相互问候之后，他总是苦笑着说： “看起来，你当年挣脱着不当农村干部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然而，最令我痛心和遗憾的还是表叔到年愈花甲时，因为几段婚姻的失败一直过着光棍一人的日子。怀着改变农村面貌雄心壮志弃公职当农民，为 “大有作为”梦想拼博多年的表叔，最终却不得不为起码的生计问题移居他乡……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