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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地瓜的联想

收获后的地瓜田里还能有小小的收获


  

□浩泉
  今年春天,我在菜园里又种了两垄地瓜。
  今年秋季气候很不正常,雨一场接着一场,一连下了十几天,庄稼虽然熟了,却不能进地收割。直到10月下旬,土地不那么湿了,我才去菜园刨地瓜。一镢头刨下去,土块散开,红皮的地瓜便滚了出来。地瓜又丰收了。触景生情,浮想联翩,我边刨地瓜边回想起了有关地瓜的往事……
童年时的劳作
  最先涌上心头的是1961年秋季随母亲、姐姐逃荒的情景。那是一个同样多雨的秋天,眼看着就要成熟的庄稼全泡在水里,颗粒无收。连续的自然灾害,我们这代人都记忆犹新。我小时候和奶奶同睡一个炕,常看到奶奶挽起裤腿,腿上一按就是一个坑。我们大队小学老师被饿得上不了课,姐姐被迫辍学。那年哥哥14岁,在齐河一中上学。有一天他拄着棍子蹚水40多里路回家拿干粮。家里实在是没有粮食了,母亲和姐姐就捋来一篮子草种子,在锅里炒干,然后在石碾上轧成面,再烙成饼子。奶奶心疼孙子,说什么也不要哥哥去上学了。母亲趁奶奶不注意时,让哥哥带上草种饼子,催他溜出家门,又回学校了。奶奶知道后,和母亲吵了一架,说母亲心真狠。母亲哭着说:“我的亲骨肉,我能不心疼吗?什么是出路啊?只有让孩子们好好上学念书。”(我们弟兄三个,就是在父母这种思想指导下,先后考入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在当时,父亲听说沂蒙山区地瓜多,而地瓜当时就是救命的粮。他把心一横,将家里仅有的财产——三只小羊,放在空风箱里,背着步行七八里路,在齐河县王字庄火车站坐上闷罐车,到沂蒙山区换地瓜干。沉重的风箱,把父亲后背和肩膀都磨破了皮。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他这辈子为了我们家,为了我们兄弟姐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几天后父亲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不但带回了地瓜干,还对母亲说:“我在平邑县颛臾村认识了宫茂训大哥,人家心善,同意让你们娘儿仨去那边搂地瓜。”母亲激动地说:“看来咱家有救了。”“搂地瓜”,就是生产队收完地瓜后,到地里捡拾那些漏掉或者刨断的地瓜。再将地瓜切成片晒干,方便储存和携带。
  动身那天清晨,母亲带着8岁的我和12岁的姐姐从王字庄火车站挤上闷罐车。我和姐姐依偎在母亲身边,心里盼着前方的希望。火车“咣当、咣当”整整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到了平邑县孙村火车站。母亲把买火车票剩下的仅有的5分钱给了我,让我到火车站候车室北边的地摊上去买一个饼子。我买了饼子刚拿在手里,不料被一个彪形大汉一把夺走了一大半,我着急地追,那个人边跑边吃,几口就吞咽了下去,看来他也是饿极了。姐姐把我喊了回来,我们娘儿仨把剩下的那个饼子头一人一口吃了,饿着肚子朝颛臾村走去——前方,还要步行80里才能到。
  母亲是小脚,脚趾头裹挤在一起,平时走二三里地都费劲,那天她却背着包袱一步一挪地往前赶。我和姐姐扯着她的衣角,看她每走一步都要往地上蹾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她却从不说一声累。天黑了,好不容易才走到颛臾村,宫大爷家的炊烟正袅袅升起。他一家人迎出来,端上热腾腾的地瓜粥给我们喝。地瓜粥稀溜溜的,甜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冻得发僵的肠胃暖和过来了。那一顿饭我记忆最深,觉得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饱、最好的一顿饭。宫大爷一家早就在他的南房里给我们打好了地铺。我们娘儿仨就睡在南房的地铺上。在颛臾村的两个月,每天天不亮,我就跟着母亲、姐姐下地搂地瓜。我们使出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地刨,有时候刨了好几平方米还见不到一块地瓜,忽然刨出一个比拳头还小的地瓜,我们就像捡到了宝贝,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傍晚回到宫大爷家,母亲和姐姐把地瓜切成薄薄的片,摊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晒。
  一个月后,父亲又来到颛臾村,先背了些地瓜干领着姐姐回了家,家里还有近80岁的奶奶和14岁上中学的哥哥等待这救命的地瓜干呢。我和母亲留下,等着最后一批地瓜干晒干,那是一家人过冬的指望啊!离开颛臾村的那天,母亲把30斤地瓜干分成两袋装,20斤的那袋她背着,10斤的那袋让我背着。走出村头,正巧碰上颛臾村三个叔叔要去孙村火车站推煤。他们看到我母亲是小脚,我又小,连忙说:“你们把地瓜干放到我车子上,空着手跟我们走吧。”哎呀!这下可好了,如释重负。即便是空着手走,80里的山路走下来也是那么地艰难!母亲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她只好把重心放在脚后跟上,还笑着对我说:“别着急,妈能跟上。”
  到孙村火车站时,天已黑了。我们娘儿俩就睡在候车室的水泥地上。把地瓜干口袋当枕头,生怕被人抢走。母亲把我的脚搂在怀里暖着,我摸到母亲的脚又肿又硬,就像块生地瓜;我夜里起来撒尿,腿一软竟站不住了,母亲赶快爬起来把我扶住。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挤上闷罐车。母子俩坐在装地瓜干的口袋上,我趴在母亲的腿上。母亲解开棉袄扣子,把大襟盖在我身上,我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感觉浑身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幸福。下半夜,火车终于到了王字庄车站,母亲和我背起地瓜干,向我们村走去。在离我们村3里路处,有一条水沟,水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冰。母亲毫不犹豫地脱下鞋,挽起裤腿,先把我背过去,然后又把那两袋地瓜干搭在肩上蹚过水沟。我赶快接过母亲肩上的两个口袋,然后把母亲拽上了岸,娘儿俩又背上口袋,继续吃力地往前走。就是从山区搂来的那些地瓜干,让我们全家度过了那个灾荒年。
田野里的烟火
  1962年,田野里重新散发出勃勃生机。这一年秋天,我满9岁,终于踏进了小学的校门。可比起课堂上的笔墨纸砚,我和伙伴们心底最热切的期盼,永远是放学后奔向田野的自由时光:挖野菜、割青草,还有最让我们魂牵梦绕的烧地瓜。秋日的田野,地瓜藤在田埂边悄悄蔓延,藤下藏着一串串饱满的惊喜。我们这群半大孩子,最擅长在田埂上挖个浅浅的土坑,村里人管这叫“窖子”。紧接着,四散开来拾捡干枯的秸秆、掉落的树枝,抱回来堆在坑边。火柴一划,火苗“腾”地蹿起,噼里啪啦舔舐着坑壁,把泥土烤得发烫。等烟火渐渐暗下去,我们就把带着泥土芬芳的地瓜埋进热灰里,再顺手丢几个玉米棒、几把嫩豆角在上面。耐心等上一阵子,焦香就顺着风飘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扒开灰烬的那一刻最为热闹,烫手的地瓜、焦脆的玉米、软糯的豆角,大家抢着往嘴里塞。吃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嘴唇都沾着黑灰,活像长了胡子的小老头,我们笑得在田埂上打滚。
  最难忘的是村南那棵老柳树,粗得一个成年人还不能合抱,树干中间不知何时空出了一个大洞。听村里老人说,早些年就有人在这洞里烧火烤地瓜、烤玉米,我们这群孩子自然也把这里当成了“秘密基地”。钻进树洞里,里面竟宽敞得能容下三四个人,我们照样燃起柴火,把地瓜埋进余烬。火苗舔着洞壁,映得每个人脸上红彤彤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愈发浓郁。神奇的是,这棵饱经烟火熏烤的老柳树,从未显出衰败的模样,每年春天一到,枝头准会抽出嫩绿的新芽,夏天便枝繁叶茂,撑起一片浓密的绿荫。放羊时要是遇上刮风下雨,我们就钻进柳树洞里躲避风雨,听着外面雨点打在柳叶上的啪嗒声,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那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年代啊。没有精致的零食,没有新奇的玩具,一块烤得焦香的地瓜、一个柳树洞里的避雨角落,就足以装满整个童年的快乐。如今回想起来,那带着烟火气的甜香,那老柳树的斑驳身影,还有伙伴们脸上的黑灰和纯粹的笑声,依然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田埂上的成长
  时光匆匆,转眼我上了初中。有段时间,学校经常停课,我们这群半大孩子,便成了生产队里的“小劳力”,跟着大人们一起下地劳动,而种地瓜、侍弄地瓜,成了我那段时光里最深刻的记忆。
  春天的田野还带着凉意,种地瓜的活儿就开始了。队长站在田埂上,手把手教我们插地瓜秧:“秧苗要斜着插,埋进土里三分之二,根须舒展开,这样,地瓜才能扎根多,产量高。”我们蹲在田垄间,小心翼翼地按着队长教的法子,把一株株嫩绿的地瓜秧插进刨好的坑里,浇上水,再用手捂上土。那时候还没有抽水机,浇地瓜秧全靠人力。我们用扁担挑着沉甸甸的水桶在田埂上行走,桶里的水晃晃悠悠溅出来,常打湿了裤脚和鞋子。裤脚和鞋上都是泥巴,肩膀被扁担压得又酸又麻,走不了几趟就直不起腰。担心插好的地瓜秧干枯了,只得咬咬牙继续挑水,不敢有一丝懈怠。夏天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地瓜秧长得很快,藤蔓顺着地面蔓延,四处扎根。这时候,翻秧就成了顶重要的活儿。队长说:“地瓜秧不能让它长得太旺,不然养分都被藤蔓抢去了,地瓜就长不大。”人们弓着腰把一株株爬蔓的地瓜秧翻过来,扯断那些乱扎的气生根。毒辣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黏在皮肤上难受极了。一趟翻下来,腰都直不起来,胳膊和腿上也被地瓜叶的边缘划得满是细小的口子,又疼又痒。
  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我不仅实打实地学会了种地瓜的全套手艺——从选秧、斜插,到挑水浇灌、夏日翻秧,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更在弯腰、挑担、翻秧的重复动作里,真切体会到了农民的辛劳。那沉甸甸的水桶、毒辣的日头、弯腰劳作的酸痛,从此刻在了我的心里:每一颗地瓜的收获都浸透着汗水,每一份粮食的来之不易都藏着农民的坚韧。
  这段种地瓜的经历,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扎了根。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把农民的辛苦记在心上,那些在田埂上挥洒的汗水,不仅教会了我耕耘的意义,更塑造了我踏实肯干的性子,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田间的采访
  时光荏苒,十年光阴弹指而过,转眼来到1976年。命运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机会,我有幸来到齐河县华店公社,成为一名通信报道员。这份工作让我告别了单纯的田间劳作,常常穿梭在各个先进单位、高产生产队,用笔墨记录下农业生产的火热场景。而地瓜,依然是这段岁月里最耀眼的“主角”。那时,全国正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潮,“上纲要,跨黄河,过长江”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成为每个农民、每个农业工作者的奋斗目标。至今我仍清晰记得,当时的产量标准格外明确:亩产达到400斤叫“上纲要”,500斤叫“跨黄河”,800斤叫“过长江”——这响亮的口号里,藏着北方农业追赶南方产量的迫切与决心。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地瓜凭借耐贫瘠、产量高的优势,在大面积土地上扎根,成为高产攻坚的主力军。
  在华店公社郭庄大队采访时,我意外发现了一个地瓜高产的“妙招”,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窝瓜下蛋”。这法子打破了以往插地瓜秧的传统模式:春天不栽秧,而是把小地瓜直接整块埋进地里。神奇的是,每个小地瓜都会抽出好几株健壮的地瓜秧,每株地瓜秧都会结地瓜。等到秋天收获时,扒开泥土,一窝窝饱满的地瓜簇拥在一起,像一个个沉甸甸的“金蛋”,看得人满心欢喜。当时大队总结经验,还喊出了“窝瓜下蛋,不是八千(斤)就是一万(斤)”的豪迈口号,这口号虽带着时代的烙印,却真切反映了高产带来的希望。
  我被这新奇又实用的高产经验深深打动,立刻沉下心来认真采访:从选种、埋栽的细节,到田间管理的技巧,再到实际产量的对比,每一个环节都问得仔细、记在实处。随后,我连夜整理素材,写成一篇充满现场感的报道。没过多久,这篇稿件不仅在齐河县广播站播出,更登上山东人民广播电台,随电波传遍齐鲁。当听到自己笔下的“窝瓜下蛋”经验被广泛传播,成为推动周边生产队地瓜创高产的参考,我心里满是自豪——原来,笔墨也能成为助力农业生产的“农具”,为地瓜高产、为“农业学大寨”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段采访经历,让我对地瓜的情感又深了一层:它不仅是童年里的烟火甜香,是劳动中领悟的艰辛印记,更成为一个时代农业奋斗的象征。
菜园里的晚晴
  时光不饶人。岁月的指针悄然拨到2012年,忙碌了大半辈子的我,终于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开启了悠闲的晚年生活。和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同事、老朋友一拍即合,我们在城边租下了一块小菜园。这里,便成了我们晚年生活的乐园。我们每天迎着晨光到菜园里松土、浇水、施肥,累了就坐在树荫下歇歇脚,聊聊天、喝杯茶,日子过得惬意又充实。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小菜园里,我每年总会特意留出几垄地,种上地瓜。对我而言,种地瓜早已不是为了温饱,而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回想过往,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正是这不起眼的地瓜,用它朴素的身躯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撑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而如今,生活富足了,再种地瓜、吃地瓜,早已不是为了果腹,反倒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其中既藏着对过往的追忆,也含着对健康的珍视。
  我愈发懂得地瓜的好:鲜嫩的地瓜秧、翠绿的地瓜叶,都是营养丰富的时令小菜,焯水后淋上香油蒜泥,便是最爽口的美味。南方的餐桌上,地瓜叶常是一道时令菜。成熟的地瓜更是宝,蒸、煮、烤皆可,绵密香甜,富含膳食纤维,是天然的健康食粮。从夏季到秋季,我几乎每天都从菜园带回一包地瓜叶,老伴儿有时蒸一笼地瓜叶菜糕,有时炒一盘地瓜叶菜,有时煮一锅地瓜叶粥,吃起来十分可口,也益于健康。每到收获的季节,亲手刨开泥土,看着一窝窝饱满的地瓜从土里滚出来,仿佛看到了岁月里的一个个印记——童年的烟火、劳动的汗水、时代的奋斗,都浓缩在这沉甸甸的果实里。这地瓜,也成了我晚年菜园里的“老伙计”。这份对地瓜的深厚情感,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成为我人生中最温暖、最珍贵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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