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
母亲是个美人
从小美到大
美到100岁
依然美得发光
少女时代的母亲
美如工笔图
这美是由外祖父定义的：
先以狼毫小笔勾勒出大家闺秀的形
再以兼毫笔慢染出柔雅端谨的神
自此，这份严谨持重
成了母亲美的底色
年轻时的母亲
美如版画
这美是残酷的
是木的年轮
经受住刀凿斧刻剧痛才成就的美
她痛失夫婿
独自抚养3个幼子
无数长夜，不眠灯照着忙碌的影
拼命为孩子织出一份岁月静好
无数寒暑，生活欲压折她的脊背
她把腰背挺了又挺
誓做孩子心中
那个永远有办法的母亲
版画的美
还在于它是“模板”
父亲因公而逝后
母亲用倔强和刚强
带着孩子们坚强自立
以血为墨，以己为板
刻出最美的版
拓出我们天性中最美的部分：
自律、自尊、刚正
永不向困难屈服
中年时的母亲
美如水彩
总能在我们黑白灰的日子里
调出一点暖色
她天性里的乐观
与自幼所受的熏陶
使她纵然身陷泥泞中
依然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
使她纵然饱尝生之艰难
依然努力维系着生活的体面
囤里粮不多，她用细粮换粗粮
让孩子们不至于挨饿
别人有新衣，她用旧衣翻新
让儿女们不至于自卑
她全力呵护孩子们过节的特权
买不起月饼，自己巧手制
鞭炮不多，有响声就是节日
有她在的家，屋里总是笑声朗朗
有她在的年，孩子心里总有盼头
有她在的时光，世界总那么美好
她骨子里对美的执念
犹如闪烁的星辰
照彻那段物质生活极贫乏的暗黑
使我不幸的童年
又有了一种幸运
晚年的母亲
美如写意
她92岁时不慎摔折了腿
但躯体的残疾
困不住她奔放的思想
她决意开始学画
8年后，在人生的最后时刻
她已能画得一手艳绝牡丹
画如其人
美人如画
她最终活成了一幅大写意画
饱蘸了天青色的墨
在山林之上
在天海之间
泼出最潇洒的一笔
画下她如青鸟般自由的魂
画出她真正的自己
母亲离开已3年
我的思念堆到可以填海
她的房间
仍保留着离开时的模样：
她的画
她的睡衣
她永远平整的床面
她早晚勤于拂拭的桌几
她为儿密密缝的针线笸箩
……
我不再幻想母亲还会回来
但——
人走了，思念还系着
画收了，故事还未完
母亲用一生书写的美
穿越了时光
在我的身上
永远延续
延续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