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
　　春天在古诗词里是莺歌燕舞、百花繁盛，却又千红飞谢，感伤匆匆。在我的记忆里，外婆的春天总是从容、安详、和美的。
　　杏花红了，桃花谢了。菜畦育苗、土豆播种这类农活告一段落，农家日子就有了小闲。这时天气暖和，外婆便叫人取下那架搁在楼顶的老纺车来，放在场院东边的梨树下。这是棵雪梨树，树身粗壮，枝梢旺盛，树冠大而丰满。那胖大多汁的梨每年让外公挑去集镇变卖。外公很重视它，逢冬总搬来人字架木梯给它剪枝打丫。
　　乡村早饭后，太阳很好，明亮的阳光暖而不烈。伴着门前欢唱的小溪，黛瓦屋顶的院落里，干净开阔的场院边，一大棵梨树枝丫安闲地伸展在春光里。无数怒放的、半开的、含苞的梨花爬满枝枝杈杈。蜜蜂寻香而来，在一树繁花里嘤嘤嗡嗡。华发的外婆盘腿打坐在蒲团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玳瑁镜，身旁的竹筛里是备好的棉条。她手摇纺车，娴熟地轻拽慢捻着棉条，又细又匀的棉线就抽身而生，渐渐缠绕成一个个白胖的线穗子。
　　30多年的光阴弹指飞逝，外婆春天纺线的情形依然清晰可亲，那是怎样一幅生动素雅的农家春纺图啊！树上蜜蜂唱，树下纺线曲，两重声音都低低的，轻轻的，似和谐的二重背景乐。在一大树繁密的梨花下，外婆端坐在老纺车前，两手轻巧和谐，姿态舒适悠然，神情安详慈爱，酷似专侍纺织的老神仙。微风吹过，无声息的梨花雨轻轻洒落。大小花瓣随风依偎在外婆的青布夹衣上，停歇在玳瑁眼镜的镜腿上，躲藏在外婆脑后黑丝网兜着的发髻上……
　　太阳悄悄地走，纺车轻快地摇，外婆坐在飞花的春光里，纺织着她心心念念的好生活。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落后闭塞，艰苦贫乏，可外婆凭借她的乐观勤苦、坚韧能干，以及纺线织布的绝好手艺，使儿女们免于饥寒，过得比一般人家好一点。遗憾的是，包产到户、日子渐好了，外婆却因病去世。
　　外婆去世多年后，舅、姨和我家还存有她纺制的酒红或亮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那种手工地道、舒适耐用的老粗布床单，一直传用到外婆疼爱的孙子们手里。记得那时，每当铺床或洗涤那些床单时，我都特别仔细认真，只望能和它们多伴些时日。独自抚摸着那平整皮实的布面，仿佛看见外婆安详地笑坐在梨花纷飞的春光里，手摇纺车……那无数细密交织的经纬线啊，不知承载着外婆多少辛劳付出，以及对家庭与生活宽厚无际的热爱！
　　不知故乡的雪梨树，今春是否繁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