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我非常顽劣，不是偷吃邻居家的瓜枣，就是将村里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引来不少乡亲登门问罪。每当此时，父亲便摆上酒菜，陪着笑脸，再把我从里屋拽出来严加训斥。上学后，几乎所有老师对我的评价都是孺子不可教也，并预言我将来没有出息。当时辍学的经历也的确应验了他们的预言，而寡言少语的父亲，看见我这个样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没想到，父亲的一次敬酒成为我人生的转折点。
　　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一个冬天，深感前途渺茫的我决定参军。原以为父亲不会同意，担心我独自在外惹出大祸，没想到父亲竟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到外面去闯闯。 ”听了父亲的话，我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落下来。
　　离家的前夜，父亲弄了点酒菜，说咱爷俩喝两盅。这是一向严厉的父亲第一次允许我喝酒。菜是简单的家常小菜，酒是家乡的高粱散酒。父亲从烫热的酒壶里倒出一杯，盯着窗外夜色喃喃说道：“走远点儿好，出了门就靠自己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想到自己从小让他操碎了心，我真想说一声“对不起，请保重”，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复杂的情感。沉吟良久，我哽咽着说：“奶奶那么大年纪了，又有病在身……”父亲打断我说：“去了好好干，家里的事别惦记。来，我敬你一杯酒，喝了酒垫垫底气，以后的路自己走! ”天底下哪有父亲给儿子敬酒的道理？我心头一震，但父亲的酒杯已经举到我面前。当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酒杯时，发现父亲原本刚毅无比的目光里竟含着眼泪。
　　从此走过千山万水，也走不出父亲期盼的目光。军营生活洗去了我的幼稚和任性，但我却一直忘不了父亲摆下的一桌桌酒席和给我敬的那杯酒。
　　去年春节，当我回忆起入伍参军和在部队立功受奖的情景时，八十高龄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还是当兵出息人。 ”我恭恭敬敬地举起一杯酒，端到了他的面前。白发苍苍的父亲直愣愣地看着我，两手颤抖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吕希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