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首页 - 帮助    
  文章搜索:
用户名: 密码: [注册][找回密码]  
无标题
作者:下转7版

郭皋村赤脚医生为郭澄清查体。



  (接上期)最让我难忘的是恩师对王荣泽的帮助和培养,可谓揠苗助长,割肉补疮了。王荣泽写了一篇小说,什么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恩师在那篇稿子上改动得很多,密密匝匝地划掉了不少。最后,郭澄清不得不在稿子原有的基础上大动手术,重新创作。让王荣泽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方桌旁,让他亲自看一看老师是怎样改动重写的,并说给王荣泽他为什么要这么写。最后郭澄清三易其稿,帮着王荣泽把稿子改完,仍署王荣泽大名发表在《山东青年报》上。
  几乎每天的上午,我会到邮局把郭澄清的书信和稿子寄到全国各地。在邮局里我小心翼翼地把邮票贴好,再把书信投到信箱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邮箱成了郭澄清与外界联络的唯一通道。
  郭澄清赠给文学师友的书大多数也要从邮局寄出去。他会在方桌上用毛笔写上签字,然后我从抽屉里拿出郭澄清的艺术印章,印在签名的书页上。记得有一次,因为印章发生一件让我非常尴尬的事。济南的著名作家郭慎娟来看望郭澄清,在赠书时,我一不小心把郭澄清的名字印倒了,当时郭慎娟看着书页也是一脸的不快,那意思是在说,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而郭澄清却大笑着说,我说怎么晕头转向呢,原来把我的印章印倒了,不过倒着也挺好的,显得有些艺术感嘛。
  他的话打破了一时的僵局,郭慎娟和我都笑起来。

  魔鬼式文学训练


  过了一段时间,郭澄清对我小说创作要求越来越严格了。一连熬了几个通宵,我写了一篇几千字的小说,并沾沾自喜地拿给恩师看。心里盼望能得到郭澄清的夸奖。但是,我没有想到,他只看了几眼就一脸严肃地说,你现在写的稿子,根本不是文学语言,换句话说,就是不叫活儿。通篇提炼不出东西,只是一篇素材。
  我听了这话像是挨了一盆凉水,火热的心变成彻底的冰凉。恩师说完就把稿子合下推到一边,再也不想看了。他说,你不用给我誊稿了,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给我想一百篇短篇小说的题目和一百个细节,然后写在稿纸上让我看一下。
  一连三天三夜,我几乎没有睡觉,两眼熬得通红,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想着一百个小说题目和一百个细节。深夜里,我把电灯一关面对着无尽的黑夜,我的思维荡出我的躯壳,开始飞到浩瀚的夜空中漫游。我的记忆不得不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人生步履……在黑暗中我的脑壳像是被人用螺纹撬杠猛地撅开,裸露出的是我的思索,沿着一道道弯弯曲曲的轨迹在运行,并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我开始连接我有生以来,和我有过交往或者擦肩而过失之交臂的每一个人,我在想他们此时又在做些什么。我的女同学为什么偏偏嫁给瘸腿张四?我又接着去刨根问底,一篇小说题目突然在黑暗中像灵光一样在闪动,我兴奋地拉开灯,在稿纸上匆匆忙忙地写了一个小说题目,像是生怕写慢了,出现在黑暗中灵光一样的小说题目,就要被人招魂似的牵走。
  过了三天,我没有能想起一百篇的小说题目和一百个细节。大概也就想了有四十多篇的小说题目。比如 《死秋》《乡恋》《春风杨柳万千条》等等。至于细节,那时,我还不懂细节在小说中的使用和设置,只是编造了一些故事。我把这些都写下来,便让郭澄清过目,他看了一会摇着头说,你想的这些小说命题,鱼龙混杂,有的是小说命题,可有的是报告文学和散文命题。比如《春风杨柳万千条》就不是小说题目。
  从那时起,我才逐渐知道什么是小说,什么是散文和报告文学了。记得那一天恩师对我说了很多。他说,如果有一个好的小说题目,那这篇小说就是成功百分之八十了,题目好比就是汽车上的起动机。恩师接着又给我讲了什么是小说中的细节。那一天,他列举了很多的小说名篇中的细节,有《项链》《警察和赞美诗》《红嫂》等。记得恩师对刘知侠的《红嫂》中的细节讲得细致入微很有意思。他说,这篇小说是用情感人,红嫂用乳汁救护伤员,她把乳汁挤进军用壶里,她再拿着军用壶把乳汁倒进伤员的嘴中。这样写还是多多少少地有些假。要是在现在文学开发时期,作家就会这样写:红嫂直接将乳汁挤进伤员嘴里,这才是真正的大美。
  恩师没再让写已有了命题的小说,而是让我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并让我每天背诵一些精彩小说的章节。记得我背诵了路遥的《黄叶在秋风中飘荡》,三毛的《哭泣的骆驼》等小说。有一天,我问恩师背诵和写作很重要吗?郭澄清说,对于你很重要,因为你现在压根就没有小说语言,只有通过背诵让小说语言印在你的大脑里才行。
  我有些试探地问,你爱背诵谁的作品?恩师说,你是在考我吧,不过我是绝对让你考不住的。我最爱背诵曹雪芹的《红楼梦》,你可以从《红楼梦》中挑选任何一个章节,我都能背诵下来。
  我真的有些不相信恩师的话,他作为一个患有脑血栓的人,难道还有这么高的记忆力。为了验证这一点,我从书架上取出《红楼梦》,找出《红楼梦》的第五回,让恩师来背诵。郭澄清说第五回是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我给你倒背一下吧: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却说秦氏……在恩师的影响下,在那几个月里我背诵了一些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的部分章节,如张爱玲的《十八春》、卡夫卡的《城堡》、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铁彭卡尔的《人间王国》。

  郭澄清的菩提树


  郭澄清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但是到现在他还依然那么和蔼可亲地走进我的梦乡。我经常在梦中和恩师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谈着文学。恩师只要是和文学青年在一起,他就能忘记病魔给他带来的痛苦,忘记一切烦恼,他就像一个老顽童似的笑声不断。我经常梦见我和恩师在一起掰手腕的情景。那时,他在精神上还是强者,恩师是不会向任何事物低头和认输的,看他的精神好,我主动就会向恩师挑战,来,我们掰一下手腕吧,看谁的劲头大。于是我和恩师都把手放在方桌上开始掰手腕,我们的脸都憋得通红。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恩师在一起的一件件往事,已经分不清哪一件是梦境哪一件是现实。在我生活所迫,不摸笔不阅读书籍的日子里,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死去了,活着的只是和我并不相干的躯壳。是恩师又一次走进了我的梦乡,他说,写点东西吧,作为一个作家,首先要多情善感,忧国忧民。写文章讲究一波三折,诗文似山不喜平,给你念首打油诗吧:俺的老母不是人,本是天山一尊神,三个儿子都是贼,偷来仙桃献母亲。
  我像一个复活者,又一次拿起笔来沙沙地向前写着。记得86年的11月,师娘在医院查出了胃癌,恩师得知这一消息后,三天没有说一句话,但他写作的时间却延长了,每天晚上恩师都要写到凌晨一点多钟,困倦了时,他爱闻一瓶风油精,痛快地打上几个喷嚏,又接着往下写。过了很多年,我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突然才明白:恩师之所以这么疯狂创作,是因为他想忘掉摆脱这沉重的打击,他只有在写作中才能得到解脱,寻找快乐的源头……
  那一天上午,我去邮局寄投恩师的书信,刚到邮局就雷声大作,铜钱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奔跑着,躲避着风雨。我隔着窗玻璃,上面的雨水蚯蚓般扭曲着我的脸颊,一股冷风夹带着雨点破门而入扑到我的身上,我侧了一下身子。突然才想起,现在只有恩师和他90多岁的父亲在家,一个半瘫子,一个90多岁神志不清的老人……我再也没敢停留,顶着风雨来到家中。我看见恩师和老人倒在院子里,在雨水中挣扎着。恩师在卧室里听见倒在雨中的父亲呼喊着,他没有多考虑什么,这场风雨的来临,也许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又让恩师去遭受一次磨难。没有人会知道恩师是如何爬出屋去,爬到父亲的身边……在雨中无能为力地和父亲搂在一起……
  我先把90岁的老人背到屋里,又把恩师搀回卧室,恩师全身早已湿透了。他坐在沙发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连照顾父亲的能力都没有,我真是罪孽……恩师哭着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游出这片苦海呀……
  多少次在梦中,我看见恩师微笑着朝我走来,他的步伐是那么的矫健……
  刘凤海也是郭澄清手把手教出来的一个作家。他是山东陵县人,陵县与宁津是邻县。 2011年12月20日的《德州晚报》,“人民公社”版发表了一篇他回忆郭澄清的文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文中也谈到了郭澄清先生病重期间拼命创作的情况:
  郭老被查出心脏病后,他仍旧像往常一样在艰难的创作道路上拼搏。不少朋友劝他:“老郭,身体是本钱,可要注意身体呀! ”可是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的花名册在毛主席那里,阎王爷那里没有我的名字,找不着咱!”……有一天,我听医生说郭老近来身体不太好,我由县城去郭皋庄看望他。我是郭老的座上客,推门就进,进门不必打招呼。不料,一进门正看见郭老的夫人刘宝莲和儿媳正给郭老跪着说什么。我一下愣在了屋门口了,怎么回事?只听他儿媳妇秀珍说:“爹,为了创作你这么拼命,你把身体拼坏了可怎么办呀……”宝莲几乎是央求他说:“老郭,你要把命拼完了,咱家俩八十岁的老人,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叫俺们怎么过呀……”说着宝莲掉泪了。郭老忙搀扶起夫人意味深长地说:“人生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是活得有没有价值!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的病吗? ”
  我听了郭老说给他老妻的这几句话,心里不由一热,眼里立时也汪满了泪。我忙走上前去劝郭老说:“郭老师,你可千万要保重啊!”郭老说:“凤海啊!正因为我明白自己的病情,我才与时间赛跑。 ”郭老的话让我想起了中国文坛巨星东方朔的名言:生当有益于人,死当无害于人。我懂了,我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拼命创作了。
  刘德亮在 《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文章里,也有一段描写郭澄清在重病中坚持创作的文字,看后让人动容:
  十年来,郭澄清同志一直像“保尔”那样,在与病魔作斗争中创作和生活。虽然病魔使他左手和左腿的下半肢失去知觉,不能活动,但他仍然以顽强的毅力,以嘴代手拔下笔帽,以被子、枕头作靠椅,以窗台当书桌通宵达旦地创作。即使在病重、脚上扎着吊针,脖子上打着封闭的危急情况下,他也没有搁笔。
  一个风雨交加之夜,他正埋头创作,突然听到房顶传来一阵 “咔嚓”声,不好,房子要出事!他来不及多想,用尽全力滚下炕,爬出门。身子刚来到门外,“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倒塌了。他挂心的不是屋里的家具粮食,而是刚写了一半的手稿。村民们闻声赶到时,他第一个要求是想法把手稿弄出来。
  郭澄清在病魔缠身的日子里,为什么这样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我们曾经深思过这个问题。他把写作当成党交给自己的任务,为党多做一点贡献,固然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信念。然而还有一件事也是促使他忘我奋斗的原因之一。有一次,被他寄予厚望的学生刘俊江去看他,在谈到对文学作品的评价时,郭澄清曾说过:“文学作品,好弱,你活着不算。只有时间才能做出公正的评价。我要写出让现在的人不说好的作品来。”二十几年后,在宁津县柴胡店镇政府的一间办公室里,我们采访刘俊江时,他谈起老师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他说:“郭老师倚在被窝卷上,左半边身子已经失去知觉,说话也有些不太清楚了。虽然说话的意思是坚定的,可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生病前的那种锐利。我听了老师这些话,心里一是为老师感到惋惜,二是感到老师有些说大话了。重病缠身的他,心愿实现不了了。
  对于自己前半生的文学创作,郭澄清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业务自传》里,他写道:
  时代不同了,社会在前进、在变化,人们对艺术的欣赏水平也在不断更新,《大刀记》只能代表那个时代,到今天来看自然也有很多不足……新时期以来,我的创作十分艰难痛苦,除肢体瘫痪写字困难外,更痛苦的是自己不能投身到当前火热的生活中去,不能亲身体验改革开放大潮,创作也就难以反映现实生活,艺术上的追求也难以引起文坛和社会的共鸣及关注……回忆自己四十年的创作历程是艰难曲折的,六十年代“左倾路线”,七十年代赶上“动乱”,都使我的创作受到严重的干扰。而今天改革开放,创作自由,我们的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空前好的历史时期,正可以大展宏图,我却病魔缠身,不能投身于生活,反映现实生活,心中极为痛苦,难以用语言表述。
  他对《大刀记》的评价和反思值得我们这些后来人深思。虽然1975年版的《大刀记》是在委曲求全的情况下写作、修改和出版的,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作品呀。斗转星移,事过境迁,他知道时间在慢慢地惩罚着自己——《大刀记》只能代表那个时代,到今天看自然也有很多不足——从 《大刀记》初版到写这份《业务自传》,只不过才十一二年的时间!他关于自己文学创作的不足和困难的言说,与他和刘俊江的那番交谈,实际上是一个意思。他有写出让后人说好的文学作品的雄心壮志,可是已是时不我待了!
  把这份自传中关于他对自己文学历史的反思,与他在1965年1月那次发言中的关于文学创作目的的文字相比较,我们发现他已经对自己几十年的文学创作进行了最沉痛的反思。在那次发言中,他说:
  “那时写的一些小说、故事、散文之类的东西,也是在一些新人新事感染之下,为了配合党的政治宣传人物写出来的……那时写的一些作品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大部分作品的人物形象不鲜明、不高大,主题思想不深刻。 ”
  那时,他唯恐赶不上形势而苦恼。到了生命的晚年,他认识到了自己紧跟的形势实际上是 “六十年代‘左倾路线’,七十年代赶上‘动乱’,都使他的创作受到严重的干扰。而到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不再提“文学为政治服务”了。作家在极大的范围内,可以按照自己的内心来写作了。可是,自己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不仅仅是郭澄清一个人的悲哀,也不是“中国作家”这个群体的悲哀,而是我们国家当时政治的悲哀。
  实际上,郭澄清没必要过分自责。著名评论家雷达在他评价《大刀记》的文章 《一位不能遗忘的好作家》里,他对郭澄清和《大刀记》做出了公正的评价。他写道:
  郭澄清先生在《大刀记》中表现了强烈的政治激情,这成就了这部作品,但同时也因作品中人物大都被划分到了好与坏、敌与我、革命与反动等等二元对立的营垒,过于直露,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含蓄性和丰厚性。 (下转7版)

更多>>  德周刊近期报纸查看
 
  本文所在版面导航
·无标题
  本文所在版面
【第 06 版:大刀记】
Document

免责声明

  德州新闻网是由德州日报社所创建的综合性网站,所刊登的第三方发表的各类新闻﹑信息和各种专题资料的版权,均为第三方作者或页面内声明的版权人所有。

  所有与德州新闻网链接的网站及其内容和版权,由相应的提供者与拥有者负责,德州新闻网对链接网站的内容不承担任何商业法律责任。

  德州新闻网刊登的电子报,均为报纸出版方提供的原版期刊杂志内容。德州新闻网不对报纸做任何内容方面的增减修改,对此等信息的准确性、完整性、合法性或真实性均不承担任何责任。

  如果您发现本网站使用了您拥有著作权的作品并对我们的编辑方式有任何异议,请向我们提供您的身份证明及您对该作品拥有著作权的相关文件,我们会尽快根据法律法规妥善处理。

  对于本站拥有版权的稿件,未经书面协议授权,禁止其他网站等有关信息服务企业予以转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