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刘大娘看不下去了，帮他搓玉米粒，磨面，蒸窝头，贴饼子，摊煎饼……这样老树才吃上了饭。可是零花钱，有病得花钱，没有钱啊！生产队都是秋后结算，年末发钱，平时不借支。老百姓花钱都是去亚布力市场卖黄烟、毛葱、葵花籽、山野菜、蘑菇等农副产品换回些零花钱，这些都是自己起早贪晚开小荒种植收获的和上山采摘的。还有上山采些中药材等送到药材公司换些钱。再就是家庭的“小银行”老母鸡下了蛋，自己家老小也舍不得吃，拿到市场上换些钱来，零花用。
　　老树新来乍到，哪有这些条件啊！
　　他想到了求外援。
　　老树没招儿了，他想起了他的亲姑母。他姑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学生时代就参加革命，现在北京市政府高层工作，他的姑父任国务院某部副部长。他写好了亲笔信，求姑父母给寄点钱来。但是他没寄出去。老树现在是“阶级敌人”，他怕连累姑父母，怕给姑父母招来政治灾难，不能写自己的姓名。
　　怎么办呢？老树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可能能以帮助他的人，目前也是唯一敢于向他提出求助的人。
　　这个青年叫林清，根正苗红，像他父亲一样正直仁义，为人善良，同情苦难人。他看到一个外乡文化人，罹难来到这寒冷艰苦的地方，本身就够可怜的了，因此十分同情老树。可是那些上蹿下跳的造反派们，除了批斗那些当村的当权派以外，又加上了外地右派分子老树，他们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他们对老树恣意凌辱，为所欲为，经常拳脚相加。林清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愤不过，跳上台子，把卡在弯着腰的老树头上的蜂箱夺下来，举起手臂高呼：“学习毛主席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 ’”制止了那些人的野蛮粗暴行动。老树从心底里深深地敬佩和感谢着这位冒死救他的无畏青年。
　　第二天黑天收工的路上，他靠近林清，悄悄说出了求他帮助寄信的请求，林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信寄出了，钱寄来了。还有一封复信，复信里有一张是写给林清的，老树的姑母在信中对林清冒险帮助蒙难侄儿的行为表示衷心的感谢。从那以后老树与家里亲友还有同学的书信都由林清寄出和代收，直到老树后来的平反昭雪恢复名誉为止。
　　后来老树把生产队分给的口粮等都直接送到刘大娘家，在刘大娘家吃饭，他就算是刘家的一员了，老树的基本生活得到了有力的保障，当然老树也会把姑母寄来的钱填补填补这个贫穷的家庭。这样，这些苦难的人们互相帮衬着，共同打发着那些艰难的年代中苦难的时光……
　　老树大学的女朋友经多方打听，跋山涉水，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这蛮荒之地的靠山屯，一对当年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才男靓女，在这异国他乡的茅舍泥房里见了面。见到老树如此的生活惨状，看到当年英俊潇洒、口若悬河的心上人，被折磨得形如枯槁、呆若木鸡，不由得放声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山河呜咽……老树深深懂得，自己已到如此绝望地步，何谈男女之爱这浪漫情感呢，他的心里如万蚁噬心，他的心里在滴血，他深深知道目前他自己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老泮套上马车，送走了大失所望、悲痛欲绝的老树曾经的女朋友，临走那女人也只是伤心地哭个不止。
　　从此老树孑身一人十余年。
　　等到老树和他的 55万同类被解放、平反、重获自由之时，老树已是“知天命”之年了，也就是残花败柳之季了。当年的年轻气盛、棱角分明已经被打磨得蔫头蔫脑、诚惶诚恐了；当年的雄心壮志、鸿鹄之志早已飞到天涯海角、爪哇岛去了。“多嘴多舌”的老树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何止只是一个“老树”啊！
　　老树被分配到县教委工作，负责全县教师进修古典文学教学工作。虽经多年的精神打击，肉体摧残，但头脑中那些经典名著、华丽辞藻、文学艺术、历史研究等等文学知识仍然张口就来、出口成章，如振落叶、信手拈来。老树在大厅讲台上悬河泻水、侃侃而讲，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二十三年的屈辱经历，脸上又显现出当年大学讲堂上的神采奕奕，炯炯有神。“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老树终于又获得了为共和国尽责效力的机会，我要加倍努力，争取把这些年丢失浪费的时光赶回来！这就是一位爱国志士一颗滚烫的热心！这就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发自内心肺腑的钢铁誓言！伟大祖国母亲为养育了千千万万这样的优秀儿女而骄傲！
　　老树们虽然蒙冤屈辱被葬送了人生宝贵的青春年华，但并没有耿耿于怀，或者说并没有怀恨在心；有的只是忘我地努力工作，大有再创辉煌之举！但是现实官场里那些人浮于事，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挟势弄权的官僚腐败现象，让老树们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更是不可能随方就圆与他们同流合污结成“统一阵线”。再说那些自以为是的几乎相差一代年龄的小官僚儿也很难与老树们真正合伍，更谈不上精诚合作了。多年来对“阶级敌人”的无比憎恨，要马上来个 180°大转弯，这“化敌为友”的观点还真一时半刻有些转不过弯来。
　　老树的激情面对现实中的冷酷，头脑渐渐降下温来，后来自动要求去了图书馆工作。相对来说，图书馆工作比较单纯。在图书馆面对的不是官场戴着假面具打官腔的人，而是知识的宝库。他一头扎进深邃的书海里，又开始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段时间里，靠山屯刘大娘的孙子和林清的儿子来到县城读高中。树老师得知后，把两个孩子接到自己的家中。平时无微不至悉心照料他们的生活，一早一晚，星期日礼拜天，法定节假日，对两个孩子的功课进行系统地辅导、耐心地讲解，使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有了极大的提升。他们在树老师这里不但获得了大量的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到灵活、领先的学习方法，使得在学校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迎刃而解，全面彻底领会掌握。同时从树老师平时言传身教中，真正懂得了怎样做人的道理。
　　三年毕业，两个孩子双双高榜及第，榜上有名！这是靠山屯第一次考出去的两个名牌大学生，全村一片沸腾，鸣炮庆祝。最感到欣慰的是老树，他终于为靠山屯尽了一份力，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有朋友关心起老树的婚姻之事来了。老树平反后，关于老树人生中另一半的问题，一直是大家关心的大事，大家纷纷四面寻觅，八方淘换。
　　天可怜见，“老天不会饿死瞎家雀”！一位半百女人携一双儿女走进了老树的爱情港湾！使老树早已沉寂多年的爱情之火又重新燃烧起来了。这迟到的爱情虽然有些晚，但对于这对曾经不幸的夫妻同样是弥足珍贵的，两个当年的苦瓜紧紧连接在一起了。
　　老树把妻子带来的两个孩子视为己出，真心实意，对他们倾注了呕心沥血的教育，付出了骨血之情的父爱，这两个子女没有辜负胜似亲生父亲的父亲，双双前后进入北京高等学府学习深造。妻子无限感激丈夫，撑起了这个家！丈夫深深感谢妻子，使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老树由“贱民”一步登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该有的都有了，这是靠山屯人所没有想到的，即便是老树自己也没料到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有人“事后诸葛亮”，“我早就看着老树本来就不凡啊！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
　　为什么会是这样啊？只能解释为“命运”，“命运”由谁主宰？只有一个答案：“上帝”！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信。
□王为民